自那日梦坡斋与贾府众男丁一会后,林澜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贾珍的傲慢轻蔑,贾琏的精明试探,乃至宝玉那不谙世事的热络,都像一面面镜子,映照出这赫赫扬扬国公府内里,与她与黛玉,终究是格格不入的两个世界。
她名义上是林家少爷,可这身份如同无根之萍,经不起丝毫风浪和细查。
依附贾府?
且不说她与黛玉愿不愿意,单看贾珍、贾琏之流,只怕时日久了,她们兄妹二人便会沦为这府中边缘,需要看人脸色生存的尴尬存在。
更何况,她心底还藏着那个绝不能为外人知的秘密——她的女儿身。
这就像一颗埋在脚下的惊雷,随时可能将她小心翼翼维持的一切炸得粉碎。
她必须有一条属于自己的,安身立命之道。
最初,并非没有过一丝幻想。
既然顶着林澜之名,是否可能沿着这个时代男子最正统的道路——科举走下去?若能博得功名,哪怕只是个举人进士,她便能真正撑起林家的门楣,为黛玉提供最坚实的庇护,也能彻底摆脱对贾府的依附。
这个念头,在夜深人静时曾如星火般在她心中闪烁过。
她开始更加勤勉地温习四书五经,试图从中找到一条可行的路径。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她沉重一击。
且不说科举之路的艰辛漫长,需要名师指点,需要同窗切磋,需要投入巨大的时间和精力,这些对于目前需要时刻看顾黛玉,周旋于贾府的她而言,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更遑论,但是科考时的搜身那一关,她就过不去。
更重要的是,她脑中那些属于万花谷浩如烟海的医学典籍,那些关于经脉、药理、针法的精妙论述,与科举所需的经义文章,根本是南辕北辙。
她可以强迫自己去记忆那些枯燥的制艺章法,但她的兴趣、她的天赋、她潜意识里最深刻的烙印,始终萦绕在医之一字上。
每当看到黛玉因一阵冷风而轻咳,因一丝愁绪而蹙眉,她手指都会下意识地微动,脑中瞬间闪过数个调理的方子。
每当听闻贾母夜半头痛,王夫人脾胃不适,她都会不自觉地运用望闻问切之理在心中默默诊断。
这种近乎本能的反应,让她清晰地认识到——她的根,在杏林,而非科场。
更何况,那条看似光明的科举之路,对她而言实则是一条绝路。
她终究是女子。女扮男装参与科举,乃是欺君大罪,一旦败露不仅自身性命难保,更会累及黛玉,甚至整个林家和贾府。
这个风险,她冒不起,也不能冒。
想通了这一点,林澜心中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清明。
科举之路,断绝了。
那么剩下的,似乎只有一条看似崎岖,却与她灵魂契合的道路——医学。
这个决定并非一时冲动。
她拥有这个时代任何人都无法企及的医学理论宝藏——万花谷的绝世传承。
她欠缺的,只是将这个世界的药材体系与脑中理论彻底融合的实践,以及一个能够让她正大光明行医的身份。
林府少爷这个身份,或许无法让她去考取功名,但若用以钻研医术、甚至……未来以此立身,却并非没有可能。
士农工商,医者虽非士族,但名医国手,地位超然,即便公侯之家亦要以礼相待。
若能以此护得黛玉周全,保得自身独立,这条路再难,她也得走下去!
决心既定,林澜只觉得心头一块巨石落地,连日来的彷徨与焦虑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目标感和紧迫感。
她需要实践,需要机会去验证和融合她脑中的知识。
贾府人多,病痛亦多,这或许就是一个绝佳的试炼场。
但她必须更加小心,绝不能让人察觉她身怀异术,只能以略通岐黄和兴趣所致为名,循序渐进。
同时她也深知,走上医道,在这个时代,对于她名义上巡盐御史之子的身份和林家曾经列侯的显赫门第而言,并非什么正道,甚至可能引来非议。
她需要得到林如海的理解,或者说,至少是默许。
是夜,绛芸轩厢房内,烛火摇曳。
林澜铺开素笺,研墨润笔。
她需要给远在扬州的林如海写一封信。
她斟酌着词句,先是问候林如海病情,报备自己与黛玉已平安抵达贾府,并简略提及贾母及众人的照拂,略去了那些暗流涌动,随后笔锋一转,她开始陈述自己的志向。
她没有直接说自己要行医,那太过惊世骇俗。
她只是以极其恳切而沉痛的语气写道,目睹妹妹黛玉先天不足,体弱多病,每每见其受病痛折磨,自己身为兄长却束手无策,深感愧疚与无力。
又言及见府中长辈亦常有抱恙之时,深觉性命脆弱,医药之事关乎根本。
“……儿子深知,父亲期望儿子读书上进,光耀门楣,然儿子愚钝,于制艺一道进展迟缓,日夜苦思,唯觉心神难安,反观医道,虽是末技,却能活人性命,解人疾苦,儿子私心想着,若能精研此道,或可保得妹妹身康体健,亦能为父亲分忧,略尽孝心……”
她将学医的动机,牢牢扣在为妹尽兄责和为父尽孝心之上,显得情真意切,合乎伦常。
她甚至写道,此举并非放弃学业,只是将主要精力转于此道,经书亦会时常温习,不敢或忘。
“……儿子自知此念或非正途,有负父亲期望,然拳拳之心,天地可鉴,还望父亲体谅儿子愚诚,允准儿子涉猎医道,儿子必当谨言慎行,绝不以此道招摇,堕了林家清誉……”
信写至此,林澜搁下笔,轻轻吹干墨迹。
她知道,以林如海的精明,未必看不出她信中未尽之意,也未必会全然相信她这番说辞。
但她给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一个无法被轻易驳斥的理由——为了黛玉。
她将信纸仔细封好,唤来林忠安排的心腹小厮,叮嘱其务必尽快送往扬州。
做完这一切她推开窗,一股清冷的夜风涌入,带着深秋的寒意,却让她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清。
前路已然选定,再无悔意。
科举之路断绝,医道之门开启。
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但她别无选择,亦心甘情愿。
她望向隔壁绛芸轩主屋那盏尚未熄灭的灯火,心中一片宁静与坚定。
黛玉,别怕。
我江月澜或许无法为你挣来凤冠霞帔,但定会穷尽毕生所学,为你挣得一个身康体健,岁岁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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