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的朱门,如同焊死了一般,整整闭合了三个月。
门外的世界,花开花落,市井喧嚣,朝堂风云变幻,似乎都与门内那片沉寂的天地无关。
唯有太医院孙院使每隔五日的例行诊脉,以及周阁老府上雷打不动派人送来的问候与药材,证明着这座府邸并未被世人彻底遗忘。
院内,时光仿佛凝固了。
黛玉的生活简单得近乎刻板。
每日雷打不动地去兄长房中陪伴、说话,亲自检查汤药饮食,剩下的时间便是读书、习字、练习那简单的导引术。
她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不仅仅是身体因心脉贯通而日益强健,更是心性上的蜕变。
那份超越年龄的沉静,如今已沉淀为她气质的一部分,如同深潭之水,表面无波,内里却蕴藏着坚韧的力量。
她将林澜留下的医书,尤其是那些基础药理、经脉图谱,也纳入了阅读范围。
她想更靠近兄长一点,想试着去理解,那个支撑着兄长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
偶尔,她也会拿起林澜那套闲置的金针,对着铜人模型比划,指尖仿佛能感受到一丝属于兄长的气息。
林忠和墨韵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既是心疼,又是欣慰。
他们竭力将府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不敢让一丝烦扰传到内院,传到姑娘耳中。
然而,外界的暗流,终究不是一扇门能够完全阻挡的。
惠民药司那边,几个被林澜打压下去的旧势力头目,见林澜昏迷不醒,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推翻林澜定下的新规,却在执行中阳奉阴违,暗中恢复旧日的捞钱门路,甚至开始排挤那些认真办事,拥护林澜改革的官员。
药司的风气,隐隐有倒退之势。
这些消息,通过墨韵暗中维持的关系网,断断续续地传回林府。
黛玉听闻,只是沉默片刻,然后对墨韵道:“哥哥定下的章程,能守则守,若他们太过分……且记下,待哥哥醒来再说。”
而贾家大房那边,贾琏终于通过层层关系,花费了惊人的代价,勉强将探春和惜春从刑部的名单中“赎买”了出来。
只是过程颇为周折,最终安置在了一处远离京城,颇为清苦的庵堂附近,托付给一个远房亲戚照应,算是勉强保全了清白与性命。
至于迎春,因其父贾赦尚在,且未直接卷入西府大案,暂时仍留在大房,只是日子也大不如前。
贾琏曾想将此事告知林府,卖个人情,但见林府闭门谢客,林澜昏迷,也只得作罢。
这些外界的纷扰,如同遥远的潮声,并未在林府内掀起太大波澜。
真正的暗流,来自那凡人无法窥测的太虚幻境。
警幻仙姑端坐于迷离的仙雾之中,面前悬浮着那本金陵十二钗的命册。
册上诸多名字光华紊乱,命线纠缠,早已不复当初的清晰轨迹。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与林澜命运交织最深的几人名姓之上。
硬撼那身负异数且有皇气护体的林澜,已证明是下策。
但天道轮回,因果纠缠,最是玄妙。
既然无法直接摧毁异数本身,那便从其最在意的人,最核心的因果关联处下手,搅乱命数,引动劫难,或许能起到四两拨千斤之效!
她纤长如玉的手指,带着森然的仙力,轻轻点向命册上的几个名字,口中念念有词,无形的因果之力随着她的意志,悄然渗透向下界。
其一,点向薛宝钗。
宫中,自薛蟠事发自身小产后,薛宝钗便一直称病不出,在周贵妃宫中也愈发边缘。
这夜,她独坐灯下,对镜自照,镜中容颜依旧端丽,眼底却是一片死寂的荒凉。
家族败落,兄长待死,自身前途渺茫……巨大的绝望与不甘,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心。
恍惚间,一个念头如同鬼魅般钻入她的脑海。
若当初……未曾入宫,是否一切都会不同?
这念头一起,便再也遏制不住,对自身选择的怀疑,对命运的怨怼,隐隐地,竟有一丝转嫁到了那如今昏迷不醒的林澜身上……若非他气晕贾母,她或许不会踏入这绝境,这怨念虽微,却如同种子,悄然种下。
其二,点向王熙凤。
贾家大房,王熙凤的身体在林澜的救治和后续调养下,勉强保住,但终究伤了根本,再难恢复往日康健。
这日,她强撑着处理完琐事,回到房中,只觉得浑身冰冷,疲惫入骨。
看着镜中自己憔悴病弱的模样,再想起往日琏二奶奶的威风八面,一种巨大的落差感让她心如刀绞。
她不由得想起林澜,想起他那神乎其神的医术,想起他昏迷前在惠民药司的作为……若他醒来,是否还能……
一个更加隐秘,甚至有些疯狂的念头在她心底滋生。
其三,点向……贾宝玉。
西府虽倾,但贾宝玉因痴傻之名,且未参与具体罪行,竟未被下狱,只是随着大房生活,境况一落千丈。
这日,他懵懵懂懂地在院子里追逐蝴蝶,口中喃喃念着“林妹妹”。
自黛玉离去,他便时常如此。
警幻仙姑的因果之力无形落下,并未改变他的痴傻,却将他那点对黛玉的执念放大扭曲!
他开始无意识地朝着林府的方向徘徊,口中反复说着:“找林妹妹……把她找回来……我们在一处……”
贾赦父子自身难保,哪里管得住他?竟让他几次跑出府门,幸而被下人及时找回。
其四,其力最隐,其意最毒,点向了黛玉自身。
警幻仙姑冷笑。
林澜不是拼死护住这株绛珠草吗?
那她便要让这份守护,成为黛玉自身的枷锁!
她并未直接伤害黛玉,而是以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影响着黛玉的灵觉。
黛玉开始更加频繁地梦见兄长,有时是兄长温言浅笑,有时却是兄长呕血倒下的惨烈场景!
梦中那种失去至亲的恐惧与无力感,被无限放大,每每让她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心口即便已无旧疾,却仍会觉得一阵阵窒闷的抽痛。
这并非身体之疾,而是心神之劫!是警幻仙姑借助命册因果,为她量身定做的“心魔”!
起初,黛玉只是以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但梦境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真实,那种刻骨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只能独自在深夜惊醒时,紧紧攥着被角,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哥哥会醒的,一定会醒的……”
她变得更加沉默,那双沉静的眸子里,偶尔会飞快地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惊惶。
她陪伴林澜的时间更长了,仿佛只有待在兄长身边,感受着那微弱却平稳的呼吸,才能稍稍驱散心底的寒意。
林忠和雪鸢都察觉到了姑娘的异样,却只当她是忧心过度,更加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这一日,黛玉正坐在林澜榻边看书,忽然一阵莫名的心悸袭来,手中的书卷差点滑落。
她下意识地望向窗外,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或者说,即将发生。
也正是在这一刻,榻上昏迷了整整三个月的林澜,那如同蝶翼般的长睫,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仿佛沉睡了整个寒冬的种子,终于感知到了地底深处传来的一丝暖意,正努力地想要挣破黑暗的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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