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青袍老者入梦传道,已过去数日。
林府内院,依旧是一片沉寂,但若有精通望气之术的高人在此,必能察觉到,那萦绕在林澜病榻周围的,不再仅仅是沉疴的死气与药石的苦涩,更添了一丝若有若无,却生机勃勃的玄妙道韵。
那气息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虽细微,却在顽强地冲刷着林澜体内淤塞的河道,为她带来新的生机。
林澜的意识,沉浸在那部《自然经》残卷的玄奥之中。
经文并非具体的修行法门,更像是指引她认识世界本质,调和自身与天地关系的总纲。
她“看”到了气的流转,不仅是人体内的内力,更是天地间无处不在的能量.
她“感受”到了阴阳的平衡,不仅是寒热表里的病症,更是万物对立统一的法则.
她更“理解”了那位温姓老者所说的“医世”之道——调和人体小宇宙的阴阳是医,调和社会大机体的失衡,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医”?
这种认知上的升华,如同为她原本局限于万花谷医术的视野,打开了一扇通往浩瀚星海的窗户。
她开始以这种全新的视角,重新审视自己过往的所学所为。
救治宝玉、黛玉是医病,整顿惠民药司,是医人,亦是在尝试祛除机构腐朽的“邪气”,而与僧道斗法,守护黛玉,则涉及到了更玄妙的气运和因果层面。
原来,济世苍生,道路如此宽广!
在这种玄妙的悟道状态下,她那因强行施术,对抗邪祟而几乎枯竭的经脉与丹田,并未立刻恢复充盈,却仿佛被注入了一种更本源更坚韧的力量。
如同干涸的土地得到了春雨的滋润,虽然尚未冒出绿芽,但地底深处,生命的种子已然开始萌动。
她依旧没有苏醒,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痛苦与挣扎,却渐渐平复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宁静,仿佛沉睡的火山,内里正在积蓄着磅礴的力量。
而这一切微妙的变化,都被每日必来陪伴的黛玉,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说不清兄长具体哪里不同,但就是感觉,哥哥的气息似乎比以前更……“安稳”了。
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慌的沉寂,而是一种如同深海般内敛的平静。
她甚至觉得,哥哥周身的空气,都变得格外清新好闻。
这让她忐忑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她依旧每日来陪伴,低声诉说,但不再仅仅是倾诉担忧与琐事,也会说起自己读医书的心得。
“哥哥,我今日看《神农本草经》,看到‘上药一百二十种为君,主养命以应天’,忽然想到,你那万灵丹中的几味主药,似乎正合此理,重在扶植根本,顺应人体自然生机,而非一味攻伐邪气……”
她歪着头,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将自己的理解表达出来,“这……这算不算是暗合了‘道’呢?”
她不知道,在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榻上林澜那平静的指尖,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仿佛是在无声地赞许。
黛玉的成长是肉眼可见的。
她开始有了自己的思考与联想,那份源于书香门第的灵慧,在医道的熏陶下,正悄然绽放出独特的光彩。
就在林澜于沉疴中悟道,黛玉于守护中成长的同时,在那远离凡尘俗世,不知存在于何方天地的神秘药谷之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药谷之内,云雾缭绕,奇花竞放,异草飘香,浓郁的生机几乎化为了实质的灵雾。
一条闪烁着星辉的溪流蜿蜒而过,溪边沃土中,生长着许多外界早已绝迹,甚至闻所未闻的神异药材。
一位身着粗布麻衣,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小心翼翼地蹲在一株形态奇特,叶片上天然生有玄奥纹路的七彩灵芝旁,手持玉简,仔细记录着它的生长状态与灵气波动。
他神情专注,眼神温和,正是那被誉为“药王”,自万花谷因战乱凋零,自身亡故后便机缘巧合来到此间的孙思邈。
忽然,谷口云雾一阵波动,那位曾在林府门前点化贾宝玉,又入林澜梦中传道的青袍老者,缓步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那副清癯模样,手持青竹杖,周身气息与这药谷完美地融为一体,仿佛他本就是此地的一部分。
孙思邈察觉到动静,抬头望去,一见来人,立刻放下玉简,整理了一下衣袍,快步上前,恭敬地躬身行礼,语气中带着由衷的敬意:“弟子孙思邈,恭迎祖师归来。”
这青袍老者,赫然便是尝百草辨药性,开创医药之先河的神农氏!
虽只是一缕道韵化身游历大千,其位格亦远超寻常仙神。
神农氏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药谷,落在孙思邈刚刚照料的那株七彩灵芝上,眼中露出一丝满意:“思邈有心了,这‘星纹道韵芝’培育得不错,再有些年头,或可入药,于滋养神魂感悟大道有奇效。”
孙思邈连忙道:“皆是祖师留下的典籍与这方宝地之功,弟子不过是依例照料,不敢居功。”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与牵挂,试探着问道:“不知祖师此番游历,可见到……下界如今光景如何?我万花一脉的医术,可还有传承?”
他毕生心血倾注于医学,创立万花谷,旨在济世活人。
虽知朝代更迭,世事无常乃天地至理,但心中对谷中传承,对那片他曾倾注心血的土地,终究是难以完全割舍。
神农氏闻言,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看到了那个正悄然发生着变化的红楼小世界。
他缓缓道:“此番游历,确有一番奇遇,于一方小世界中,见到了一个与你有些渊源的小娃娃。”
孙思邈精神一振:“哦?竟有此事?不知是哪位后辈?”
“其名林澜,乃是一异数。”
神农氏语气平和,将林澜女扮男装,身负源自万花谷的医术绝学,乃至引动皇朝气运护体之事,简略道来。
他尤其提到了林澜为守护至亲,不惜损耗自身,强施太素九针,其志可嘉,其行却略显格局未开。
“此女搅乱了那方小世界既定的天机命轨,看似离经叛道,然其所作所为,救该救之人,除该除之弊,护该护之亲,暗合‘赏善罚恶、匡扶正气’的天道意志,老夫观其心性资质,皆是上乘,更难得的是身怀济世之念,只是囿于眼界与认知,如同璞玉蒙尘,明珠投暗,故而,便传了她一篇《自然经》残卷的道韵,助她明心见性,拓宽道基。”
孙思邈听得心潮澎湃,又是惊喜又是感慨!
林澜!
他未曾听闻过的名字,竟承载着他万花谷的传承,在另一个世界绽放光彩!
更难得的是,其心性作为,竟能得祖师青眼,亲自传道!
“祖师慧眼!此乃那孩子的造化,亦是我万花谷之幸!”孙思邈激动道,“只是不知,她如今……”
“尚在沉疴中悟道,何时能醒,能否真正踏上大道,还需看她自身缘法。”
神农氏道,他看了一眼满脸期盼的孙思邈,忽然话锋一转,嘴角含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不过,既然与你有些渊源,说不定……他日你若有机缘,或能亲眼见见这个小娃娃。”
孙思邈先是一愣,随即心中涌起巨大的狂喜!
祖师此言,莫非是暗示,他将来或许有机会,能亲自指点那个继承了万花谷传承,又得祖师看重的后辈?
他连忙深深一揖:“若得如此,弟子感激不尽!定当倾囊相授,不负祖师厚望,亦不负我万花济世之道!”
若能再见万花传承者,将他毕生所学,尤其是来到这药谷后对天地大道与医药结合的新感悟传授下去,那他孙思邈,便是真正死而无憾了!
神农氏微微颔首,不再多言,目光重新投向那株星纹道韵芝,仿佛那其中蕴含的天地至理,更值得他关注。
而孙思邈的心,却已飞向了那个陌生的红楼小世界,飞向了那个名为林澜的“徒孙”身上。
林府之内,对那遥远药谷中的对话一无所知的黛玉,正面临着一个略显尴尬的新麻烦。
万灵丹的名声越发响亮,连宫中都隐约有了传闻。
这日,竟有一位与贾家有些拐弯抹角亲戚关系的诰命夫人,借着探病的名义递了帖子,话里话外,竟是希望能求得一枚丹药,为其年老病重的母亲延寿。
黛玉看着那措辞客气却隐含逼迫的帖子,秀眉微蹙。
丹药只剩两丸,是兄长留给她保命的,岂能轻易予人?
但直接拒绝,难免得罪人,如今兄长昏迷,林家势单力薄……
她沉吟片刻,心中有了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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