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隐患

狼牙军亦在这片广袤的沙漠、砾漠交接的地区活动,时常发起小规模的骚扰,因而联军防患于未然的例行巡查必不可少。

沈雁宾走过那堵夹着红柳枝与土坯夯筑的高墙,阳光照不到的地段里,四方过于亮黄的景色不再太教人眼花,连头脑都清醒多了。玄甲青年揉揉眼睛,找了个清静无人的墙根坐下休息,顺便回想前些天狄一兮提起的秘闻。

那事之所以叫人心悬,表面是狄一兮难于启口问询萧敬暄实情,对方也对何清曜暗存袒护。但最根本的缘故,仍是他们之间因昔年死结延续至今还无法消退的防备。

沈雁宾支颐眺望,戍堡外的荒滩依旧凄凄黄黄,树枯草矮,毕竟弱水汛期未至,缺乏浇灌的草木当然无法生长。可河水的来临,需等天气更为和暖之后高山上的积雪融化,不然也是空盼。

天时地利人和,三件缺一不可,放到世上任何一事,都是一样道理。

他忍不住抓抓风沙吹拂后异常粗硬的头发,从自己那些关乎人情世故的稀少经验内搜索答案,琢磨起怎么才能解决在意之人的烦恼。可惜最后还是毫无头绪,但亦未因此气馁。

想变得跟守笃一样聪明,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嘛,沈雁宾全无芥蒂和顾虑地思考着,对于未来始终充满蓬勃信心。再次确笃后,他便起身,开心地自来路归去队伍。

一支大约七八十人的商队被拦在北侧的大门外,做了下例行的检查,沈雁宾正巧路过。戍卫士兵翻看一番,通是茶叶布料之类的东西,没有发现任何违律的货物,便很快放行。

戍堡士兵退回堡内,商队将箱笼包裹重新绑上骆驼驮马,准备再次出发。沈雁宾心中有事走得慢,还未靠近大门,乍闻背后惊呼咒骂,更传过重物砸地的闷响。回首一瞧,大概一匹骆驼身上绳索未捆绑结实,货品滑脱坠落后散开一地。

掉落的物件除了一部分是鼓腹平底且方口的瓷罂,更多的是从粗纸麻布包裹的竹箱内甩出的厚白藤纸夹缝的纸囊,看来这骆驼负载的都是些茶饼与散茶、末茶。虽然离得还有一段距离,风依然刮来一丝丝酸腥陈腐之味,沈雁宾心想这批茶叶恐怕已变质霉坏,可怜这群商人注定亏本了。

他留意到像是东家身份的一名身披粗毡斗篷的男子,他正低声指点着伙计们收拾货物。此人穿戴与寻常商客一样简素利落,但谈吐行止皆轻柔婉转,委实不似其他人粗野鲁莽。而跳下马背时兜帽正好掀起,露出的一张面孔亦是斯文清俊,倒更像伏案阅卷的书生。

不过人非貌相,沈雁宾一时未多心,漫步回到戍堡内吃过饭食,又与其余袍泽稍作交谈,便预备先睡一阵。入夜起来再做一两时辰的轮岗执勤,明日午后就出发折回大营。然而脚步方一转,一个突兀的念头骤然划过心间。

那群商人……不太对劲。

坏茶的酸败气味这般的厚重,绝非短期内形成。而如今西北初春气候犹寒,所以不大可能是在货运中途霉坏,应当购入时茶叶本有问题。如果早间的味道不算大,这批购买者也许觉察不出,但眼下霉气这样浓,谁的鼻子还闻不出?

一般商客遇上此类情况,要么赶紧重新挑出腐坏不重的贱卖,挽回些损失;要么赶紧上附近大镇大城的市集重新采买。可方才路过的商队,只是无所谓地带上毫无价值的货物,继续往回纥的方向行进。

沈雁宾骤然一惊,立即奔向了管理戍堡的宁寇军队正的所在之地。

贩茶商队离开戍堡后再行四五里,队伍中间那名披粗毡斗篷之人忽然说:“停下。”

男子一出声,所有旅人皆收步,目光齐刷刷转来。他思忖半晌,口音清缓地吩咐:“将无关的货物全丢下,只带补给,分四队出发,届时在阴风峡外约定的地点汇合。”

他身边一三角脸男人迟疑问:“凌郎君,这是为何?”

凌子皙低着头,又默片刻启口:“之前货箱摔破,恐怕不慎露底,还是小心些罢。”

三角脸男人出发前被首领特意叮嘱,凡事务必听从凌子皙吩咐。往常首领对这位义兄敬重非常,且凌郎君虽不属恶人谷,明面从不直接牵扯进江湖厮杀,但底下心腹谁又不知首领诸多的得意计谋均参和此人的手笔?

于是他毫无质疑,毕恭毕敬再问:“那我跟您的这队再添些人手护送,毕竟黑戈壁上一直不大太平……”

凌子皙微微一笑:“人多惹眼,何况我怀技击之术,足以自保,不必令你们犯难。”

三角脸男人一瞥对方温其如玉的形容,未免不大放心。不过他也听闻过青岩万花的武学精奇绝妙,点穴截脉足可控人生死,凌子皙这副自信形容亦令观者倍增信心。

于是他拱手听令,点选出十余精锐命跟随凌郎君。凌子皙待整顿妥当再上坐骑,吩咐道:“记着你们首领行前的叮嘱,时间紧迫,我们又急需阴风峡内的援手。往后无论事态怎样,言行务必收敛,以免坏了他的大计。”

他说完不知不觉一叹,以自己方能听清的声调低语。

“唉,此一去,我竟是为策划如何妨害朝廷的清除反贼之举,着实是违背德行。这种恶事……此生仅做一回,不能再有了。”

沈雁宾的警觉正确,但追上来时为时已晚,地上只留下一些不值钱的货物以及分散几个方位的凌乱蹄印。天色渐暗,而且也不知疑阵之中哪个朝向为真,赶来的一行人只能放弃了追击的打算。

沈雁宾旁边的宁寇军火长抬眼看了看他:“沈副尉,怕是不成了,不过之前检查他们的行囊倒是没有异样,况且也就十来个护卫带了兵刀,人数不多……”

“人数确实不算多”,沈雁宾凝视前方灰黄棕黑的大片荒地:“ 但我担心他们带着的是更可怕的东西,万一和狼牙军有关……”

青年目光一凝:“最近切莫出什么大事。”

同时他已在脑海中深深刻下了那名斯文男子的面目,相信有一日能用上这条线索。

沈雁宾的预感不幸成真,三日后联军即将运达的一大批粮食及马匹遭遇劫掠,损失惨重。

虽说这回负责押运的人手不是特别多,然而毕竟一看就知是官家辎重,寻常匪徒无论从人数还是本领上都自觉不及,难免胆怯,固然窥伺,仍轻易不敢出手。这回却不晓得哪里聚拢来好大的一波贼胆包天的东西,人人俱是好手,作战方法也高明许多,反倒把官军这头杀了个丢盔卸甲。

萧敬暄而今难得对何清曜动气,但这一回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下怒意,将描述详情的军报往对方面前的桌上霍地一拍,冷冷问:“到底怎么回事?”

何清曜竟也把脸板起:“你问我,我问谁去?”

好不容易收拢的好马米粟全部落进别人口袋,论起恼怒的程度,他这个花钱最多的才最该理直气壮地发火。

萧敬暄倒算明白,静了静后语气平和地问:“我知道你正生气,但这桩事……包括官军急需的那批,本由你一并全权处置。柳裕衡现今要说法,我们总该给个交待。”

碧色眼眸里流露出说不出的厌恶与烦躁:“一时间哪有功夫查这群狗娘养的来历,还不如把精神留给怎么补足空缺上头!粮食倒罢了,大不了再上甘凉二州筹集,无非钱花多些,只是驮马……”

思考目标的转移稍稍降低怒火,不过他的嗓音仍是焦躁,仿佛一只笼中困兽:“时间这么紧,怕是等不及了。”

萧敬暄眼睫垂下,明显陷入一段长久的思考中,再启唇时声音冷硬如铁。

“确实等不了,定下的筹划不可改。”

何清曜暼来的目光里很见深意,面对这蕴味难以言说的视线,萧敬暄轻轻摇头:“我这不算冒险,当前准备应该还可以应付一阵。”

他虽不准备冒险,但危险程度已明显变大,这是任何言语上的修饰都无法遮盖的现实。

“安禄山领楼烦监牧之后,天下七十万军马被河东三镇占去一半,陇右马场剩下的加一起也就三十万出头,还得减掉里头二十万的马驹子。哼,好马这两年都调拨到中原,河西一时间哪里凑得起……”

何清曜未讲完,萧敬暄轻声接住:“我明白,所以辛苦你了。”

对方白他一眼:“少只嘴上卖乖,民间的散马收集费事,到手都给我爱惜些,你自己上阵了也万分留神,别叫我连人带马一起赔到裤子也没了。胆敢不听,哪天惹急了我,非当着人把你裤子扒下来抵债。”

那边的人未恼,但噗嗤发笑,何清曜嘁一声:“我说正经的裤子,你少给我心生邪念。”

萧敬暄凝视着他,笑意浅浅,既是默契也是温存:“我会小心。”

白衣男子又盯了对面的人一阵子,残余的一点恼怒与不快不知不觉地烟消云散,心境亦开阔起来。

他的神情不经意变得悠远,眼底不再保持幽深沉邃,而是星光微微闪动,浮于静夜。虽然自负与放肆同一时间糅杂进嘴角的那抹笑容里,却又不使观望者感觉到傲慢无礼且不怀好意,反是让人分外愉快。

萧敬暄不由心突地一跳,怔忡片刻后笑语清畅:“你怎么了?”

何清曜先仍沉默微笑,再过一会儿,绿眼里欢蹦乱跳的情绪越发分明。

“啧,虽说金子丢水里的滋味儿跟割肉一样疼,但瞅瞅你如今被我迷到神魂颠倒的模样,我觉得吧……总算值当了些。”

夜色深沉,已不便继续留于萧敬暄的帐内,何清曜再言两句便离去。护卫被他先行打发走,随后一路刻意在断续的阴影间走走停停,营中士兵大多入睡,沿途倒无谁在意此人。

何清曜在一个火光完全不及的偏僻角落停下,那是营房堆积杂物的一隅。虽仅隔开几间帐篷,却像是从山顶跳进深渊般,周围由光明坠入黑暗。

但明教弟子视物之力不会因此受到妨碍,他取出收藏袖中的一枚木制小物件。是一座半掌高的鼠头人身像,头戴王冠,后方阴刻椭圆形光环。何清曜待在西域十余年,见过这种东西的回数不少,这是于阗国人供奉的除灾神鼠。

不过黑水城内偷偷把神鼠像放进他住处的人,恐怕想的是引灾。因为对方似乎要唤起他极力隐藏的一段记忆,应该是关于龙门荒漠那群试图归附狼牙军、却被他彻底利用后又借官军之手消灭的于阗流兵。

“老鼠……”

白衣男子挑挑眉:“如果真是那没死透的老东西……用这法子威胁,也不怕给我惹急变疯猫,把你连皮带骨吞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AI指令调到冷脸上司后

狩心游戏

猫总会被蝴蝶吸引

今天今天星闪闪

路人,在漫画卖腐苟活

<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
×
[剑三/苍策/明策]定风波
连载中羽泽空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