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礼物

萧敬暄阅毕久久不言,狄一兮等候得不耐烦之际,他兀地问:“狼牙军现迹马鬃山,这事你怎样看?”

狄一兮有点吃不准萧敬暄的用意,但眼中依然闪过浓浓的好奇:“怎么问我?”

盘羊坡一战,官军又夺得一次虽不够醒目但颇具重大意义的胜利,按一般人的判断或许应当乘胜追击,狄一兮反而未如此寻思。

萧敬暄当前也没有那种无限鼓舞的神情,口吻淡淡:“考考你罢了。”

狄一兮横一眼:“莫名其妙……”

不过他随后的回话倒认真:“固然不可排除安庆国有潜兵南出的用意,但狼牙军现今劣势下疲兵远击,占据要害未必达成,一举不慎反遭诛灭殆尽。我猜他们也许仅打算绕道遁归,这样一来尚能保存主力,将来局势再变又麾军返攻。”

“但安庆国最近无故连斩二将,再欲大举调兵,即便是遁逃,选的时机也不当。”

尽管损失姬迁、袁华等人,联军并不乏其他的消息来源。同样知晓情况的狄一兮蹙眉思虑一会儿,不太确定地开口:“黑戈壁的狼牙驻军本存派系争斗,安庆国大概以当战失机为借口清除异己,之前孙孝龄不就……”

“一军统帅,不至此刻糊涂。”

萧敬暄打断狄一兮的发言,无视对方不满地撇了撇嘴的小动作:“时候不早,回信我得斟酌一番,你天亮再动身吧,路上安全些。”

狄一兮竟不感意外,耸了耸眉:“没问题,今晚把我招待好就行啦。”

萧敬暄扬眸冲他笑笑:“要我怎么招待你?丑话放前头,不许又借钱。”

狄一兮咧嘴,露出又白又亮的牙齿:“抠门,谁要讨你那点小钱!这地界估摸你住的帐篷最舒服,把那张床让给我睡个好觉,你嘛,自个儿打地铺去!”

萧敬暄唇角又挽了挽,对提议浑然不觉冒犯:“千万莫跟小时候一样,睡不老实爱手脚乱踢,不留神滚下床……你可得把我压扁了。”

狄一兮毫不示弱,佯怒一拍桌板:“乱扯,你才爱梦里唠叨,老是生生把我吵醒。”

一帧帧退了色的旧忆,伴随仿佛漫无目的的交谈逐渐地复苏,再度变得鲜活且灵动。期间的每一字都能捕捉出儿时的那点趣味,并由它们一点点修复起这份残缺的情谊。

狄一兮没真把萧敬暄赶下床去将就,反是自己规规矩矩打了个地铺先躺倒,为避嫌还特地维持一段不算短的距离。毕竟联想起何清曜曾经的种种表现,已经够他受的了。

熄灯以后,帐篷里很久都只闻两道低微的呼吸声,倏然间狄一兮坐起,扭脸朝着萧敬暄的位置:“没睡吧?”

“当然没有。”

萧敬暄的嗓音相当清醒,狄一兮在黑暗里轻轻叹口气:“白天人多眼杂,有些话不好出口,我现在想问……你当真打算让何清曜就这样轻易逃过惩处,万一他日后再挟恨报复……”

“不会的,他往后自有去处,我也能安心留下了。”

没想到答案如此简单,狄一兮愣了一刻,再言语竟充满喜悦:“何清曜要滚了,真的吗?那太好了!”

萧敬暄没应声,帐篷内安静得过分,连外间火把偶尔爆出的细细毕剥声亦听得十分真切。狄一兮顿知他心情不豫,又怕误解上自己幸灾乐祸,讪讪半晌才问:“你们……吵得很凶吗?”

萧敬暄又沉默良久,最后轻笑不语,狄一兮长吸一口气,小心问道:“那要不然……这里的战事了结,你索性跟着大军回中原瞧一瞧?”

“即便回去,那里早无我的容身之地”,萧敬暄顿一顿,维持着看似不紧不慢的口吻:“你倒不用为这个反复劝诫我。”

他的尾音里掺着一丝难以排遣的怅惘,狄一兮缄默一回:“但这里本不是你该久待的地方,还是早些归隐为良吧。再或者战乱平定,你成个正经的家,大约所有不高兴的也能尽快忘掉。”

萧敬暄似翻了个身,隐隐地一连叹了好几口气:“那是你们以前期望我过的日子,但事到如今,实在没必要回顾那些假象。”

狄一兮听罢末了一句,满心惆怅,兀自在费神思索,萧敬暄又语:“你一贯厌烦何清曜,既然现在我与他彻底了断,还有什么值得忧恼?”

“我那阵生怕他连累你,偏偏还拦不住……”

狄一兮停下,尴尬地笑笑:“而且……总觉得你们不大般配。”

萧敬暄不由为之一怔,狄一兮此刻口气倒松快下来:“你当初那副贤惠端庄的模样,我和小容、载熠真是生怕你娶妻遇人不淑。倘若倒霉聘回一个泼辣骄纵的,你忍气吞声过起日子,肯定头疼得想死。但没想到你真看上的这家伙,比咱们想象的还出格千百倍。”

虽被拿来打趣,萧敬暄倒不气,略笑了笑反将一军:“你小子往常虽能与任何人相善而处,但在择妻上头,必定更喜爱小容那般一样活泼好动的。如今居然挑中沈雁宾这种腼腆内向的年轻人,又是为何?”

狄一兮挤巴着一对眼珠子,对这一问题终于无法做到不以为然,过老半天讷讷回答:“雁宾其实……他其实……很热情的,人也好玩。”

“依我看,恐怕他不是好玩,是好欺负吧?”

狄一兮不解皱眉,萧敬暄慢悠悠说:“沈雁宾言语笨拙,论说嘴哪里强得过你,而且看往常样子也大多他顺着你吧?小容是火爆脾气,凡事不往心里藏。但沈雁宾哪怕真委屈了,估计只会自己忍下,你可得对得住他。”

狄一兮刚欲驳斥,忽感觉出更大的不对,反问:“你这副腔调又扯什么择妻,难不成……拿他当新弟媳?”

萧敬暄噗嗤一笑:“难道不是?我倒没怪你对他不好,不过平日相处,你还是注意些。”

这真真把狄一兮噎得无言以对,还发作不出。想到席铭和常纪凌那边误会颇深,也是有苦难言,愈加头痛无奈。

他最后干巴巴地吐了句:“我当然疼他,还要你啰嗦?哼,我困了,快闭嘴睡觉!”

嘹亮的马嘶一声接一声回荡在眼前这片山谷中,震起地上一层浮沙。沈雁宾嘘嘘勒停坐骑,飞速跳下马,稍稍舒展了下因四下奔波而疲倦的肢体,又立刻向目标走去。

看起来不是多要紧的东西,不过几小堆新鲜的马粪。沈雁宾却托起下颌,凝神观察许久,下属娄徽提醒:“队副,那边还有没给风吹散的蹄子印。”

沈雁宾起身过去查看,确实如娄徽所说,这条山谷往南延展过去的区域,留下几枚蹄迹。但再往前追索,被沙土覆盖的地面越来越少,大多给砾石取代,自然难再发现什么。

“看来不能顺着马蹄印查”,沈雁宾一面说,一面走回先前看过的痕迹前:“但咱们肯定是没派人来过这里。”

娄徽沉吟:“这地段又荒又旱,离最近的绿洲也快百里了,不太可能是来放牧的土民,难道是躲匪患的商队?但这里又不靠近阴山的白道,总不成……是上回掉队困进这山洼子的狼牙兵?”

沈雁宾眼角朝上方瞟了一瞟,火红的天空云很低,因为无风,一团团乌沉沉地聚着压在头顶,透出一股肃杀的意味。

“不太说得通,这附近没有一处水源,如果是逃走的叛军,如今四方路途都给我们卡住,十来天下来早就渴死了。”

本已提起戒备的士兵更加警惕,搜索附近也更加仔细,沈雁宾拾起地上一小段被沙土半埋的枝条,细细察看一番后怪道:“怎么是红砂?”

灰绿干枝上仍缀有三四点淡红的细小花朵,娄徽盯着它,锁紧眉头:“这不是盐碱滩的草场上才长的吗?”

沈雁宾捏一捏小枝,感觉犹存一分韧性:“草原五畜春夏素来喜食红砂,它应该是放牧时被挂在鬃毛或者尾巴上,并且没隔太久被卷带进来。你瞧,这树枝还有些湿呢。”

娄徽愣了一阵子:“近日才入谷的马队……不会真是误闯的商队、牧民吧?”

沈雁宾刚预备回应,霎时想起什么,立即转身对娄徽说:“左边有缓坡,我们上去瞧瞧。”

登高望远,沙漠戈壁退往天边,上方弥空而起的黄尘把原本的辽阔苍茫晕染做一片混沌。近处四周俱是山谷沟壑,西方日头渐渐垂落,阳光洒遍的地方或是橘黄或是赭红,云影覆盖的区域则暗影重重。沈雁宾眺望那一道道的奇光异彩,心中暗想这帮人究竟从何如来,又依何而去?

娄徽叹道:“这些沟壑太多太密,没人引领铁定迷路,困住了必死无疑。”

沈雁宾摇摇头:“不过我现在看这边地形虽说险峻,倒不是没有安全的藏身处。拿那头的山丘走势来说,未必没有隐蔽的垭口窄峡,所以哪怕咱们守住要道,也有人在眼皮子底下活动。”

“是阴风峡的马贼吗?”

“可能吧……”

沈雁宾对此不太确定,并再度记起那支伪装的商队,它同样是消失在附近。

他手指南面,也是神秘马蹄印的走向:“等下上那里瞧瞧。”

娄徽顺着看过去:“队副,你说那个看上去尖尖斜斜的山顶吗?

“是啊。”

“唔,好像是松骨丘……可以啊,说不定那里能找到新水源。”

“松骨丘?”

“唔……应该就叫这个。上次回纥部落运送辎重来盘羊坡,有个年轻到过这里的大叔跟我上山顶吹风聊天,就那阵听来的。”

毕竟相隔遥远,沈雁宾对于娄徽如此笃定十分好奇:“你不会认错吧?”

娄徽露齿一笑,相当得意:“不会,这山长相太怪,大叔还特地指给我瞧。那里原本有泉水,山脚还长出几颗油松,但近百年前水干了,树跟着枯死。如今像个骨架子似的支楞,才被当地人叫成这怪名字。”

沈雁宾暗忖到底查看一眼才安心,于是笑说:“时间赶得及,去瞧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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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苍策/明策]定风波
连载中羽泽空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