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拯救

何清曜甚感意外,啧舌问:“石能牙,你怎么猜中的?”

石能牙的鼻孔里似叹息又似嘲讽地哼了一声:“你父亲生前总爱这样,你这儿子有样学样倒正常。当然比起你父亲,你未来的境况好得多,毕竟家里后院还没有像塔拉夫人这号的凶悍角色。”

石能牙的眼中,何窣干此生应付诸事大多精明强干,唯独在色这一字上屡栽跟斗。并且更叫人羞于出口的是,他尤其钟情于拥有成熟风韵的已婚或寡居的美妇,而那些女子见他富有英俊,大都一拍即合。可何窣干的妻子白塔拉偏生是世间数一数二的泼悍妒妇,且又心细如发,夫妇为揭穿的艳事时常在公开场合激烈扭打,看得一群围观路人啧啧称奇。

“我才不像我爹那个生冷不忌的老色鬼!还有我娘只是脾气大些,哪算的了泼妇?”

何清曜丝毫不遮掩地嚷嚷完,石能牙不紧不慢地说:“你除了模样和对相好的太挑剔相貌,其他的方面确实不像你父亲。他说过,三个儿子里你是最蠢笨也最不让他放心的那个。”

他此时侧过头,面上的表情极为认真,说的也是真心话。何清曜只好翻个白眼,不予计较:“应该有两拨人还在到处逮我,我得稍微躲几天。”

石能牙懂他的意思:“你是雇主,你的事当然是我的事。”

何清曜掏出萧敬暄赠送的那枚鎏金杏叶,默默地掂在掌心,感受着它的分量,再过半晌方向前递去:“你亲自在唐军大营附近守着,盯紧他们的一举一动。等那人获救,你带上这东西悄悄找到一个名字叫做狄一兮的校尉。后头的事情,你就听狄一兮的安排。”

石能牙接过杏叶,何清曜又琢磨片刻:“恶人谷营地那边也要私下联络上,不能让岑朗健先下手搞乱了。刑肃是知道我和阿暄底细的,说不定能帮忙,但先要试探一下……”

他骤然感觉心头一阵发闷,话竟一时间接不下去。萧敬暄的安危,自己当然要的是时时在顾全之中,可未来的发展真能如预料一般吗?

甚至就像狄一兮说的一样,哪怕前面一切顺利,之后萧敬暄还会允许自己被他影响吗?

石能牙没催促他,至多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好奇。何清曜深深吸了一口气,果断排除了突兀的干扰,重新开始吩咐事宜。

“吉兰娜和塔克族人厮混在一处,又跟另一个对头暗地联手,这次让我吃了个大亏。她现在肯定是最用心查我踪迹的人,不过这样也好,比起我来,她弄出来的动静更多更大,反容易暴露自己……”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石能牙到底露出点惊讶,但又迅速变回了然:“那女人吗?不算意外,我以前提醒了你,她一日不死就将是你面临最大的风险。”

何清曜默默听下去,一回忆那天的惊险,他简直难以忍下胸中这口怨气,可最终不过一声低喟:“我偶尔会糊涂。”

石能牙无意深究:“你准备怎么对付她?”

何清曜对此心里已无犹豫,很快给出肯定的答案:“到处弄出些动静,就让吉兰娜以为是我做的,别太刻意。”

石能牙颔首,这次没再说什么。

何清曜冷冷一哼,顺势将升起的烦愁尽数压下:“离开中原之前,我是该跟她做个彻底的了断了。”

何清曜与石能牙纵马驰骋之际,狄一兮也终于寻得单独面见柳裕衡的机会。他踏入军帐后一声不吭,面露难为迟疑之色。柳裕衡忖度他的来意,以为是心忧萧敬暄的生死,反做宽慰:“守笃,虽然暂无发现,但也是好事……”

狄一兮慢慢摇头,柳裕衡正疑惑间,他骤然屈膝跪下:“属下请将军恕罪!”

柳裕衡不明所以,忙下地欲扶人,可狄一兮的下一句顿时让那双探出的手中途止住。

“柳将军,我已知晓师兄的下落,请您……”

褐色眼睛里交织着无比的不安与惶然:“请您即刻发兵救援!”

柳裕衡没再有扶持的举动,审慎俯视对方一晌问:“你这数日都未出军营,从何探知萧敬暄现在身处何地?”

狄一兮权衡一夜后,早就决定不做隐瞒。他轻轻吸一口气,先调伏心中波涛,再将昨夜经历合盘拖出,只隐瞒了少许尴尬的细节。柳裕衡看神色倾听得甚为仔细,可狄一兮言毕久久,他仍无表示。

狄一兮犹自忐忑,刚想再开口,柳裕衡忽然出声:“如此说来,此番事因他们在恶人谷内的过往恩怨所起,一切意外都是岑朗健挟私报复所为。”

狄一兮怔了怔,好一会才顿首,柳裕衡接着又问:“他身边人手不多,根基也不够稳固,所以你以为此时发兵救人必胜?”

“是。”

“守笃,可是这些都是在你假设何清曜所叙为真的前提下,如果他口中所出皆是谎言,如果黄罗岗另有埋伏……又将如何?”

狄一兮脸上的错愕十分明显,柳裕衡喟叹:“事情尚未明朗以前,我也不敢妄自猜测。但萧敬暄与何清曜素来并非友爱,二人过去时有冲突,后者又方因泄密被逐。所以他的话……真能信吗?”

狄一兮的眼中陡然兴起惊惧之色,这回答比问责自己玩忽职守之罪更难以接受:“柳将军,何清曜这次冒着身陷囹圄的风险独自潜入,真意足可见一斑。而且他说的确实是实情,属下能保证……”

“你怎能保证?”

柳裕衡的语声不高也不急,却直听得狄一兮汗如雨下:“昭武九姓胡既然无利不为,萧敬暄获救于何清曜又究竟有何利可言?你便不想,万一他只是想借唐军之手为自己报这一箭之仇,只用萧敬暄的安危煽动你罢了?”

“柳将军!”

柳裕衡面对下方两道错乱惊慌的目光,摇了摇头:“守笃,如果何清曜所讲均属实,那这里面你定有还瞒着我的隐情。”

狄一兮闻言愣愣,他既不想因私涉公,也不想萧敬暄深藏的隐秘宣于外人,一时竟也不知如何是好。

“你觉得……柴火刚升起那阵,突然窜出来的浓烟会不会有些古怪?”

“……是太怪,到处干得快把人烤熟,哪里捡得到湿柴?附近据说有官军的营寨呢,别一不小心……”

先问话的男人干瘦的脸上仿佛罩了冰,作出一片冷笑:“那柴火既不湿,焰头也小,这样大的烟气更像被动了手脚。看来首领说的没错,路上确实要防着他些。”

答话的魁梧汉子诧异地看同伴一眼:“你说谁?”

干瘦男子横目:“还有哪个?!”

“你是指……凌郎君?这……这怎么可能,他跟首领可是过命的义兄弟啊!”

“嘘,声音放小点!”

“怎么回事?首领以前凡事都听凌郎君的,现在突然就……我都没看出来他们哪里没对。”

干瘦男子低声呵斥:“你这猪脑子看的出来才有鬼!过去那些天他们已经有些不对付,临行首领特意把我悄悄叫过去,吩咐一定盯牢凌郎君,别让他单独行动,更莫让他和外人搭上线。”

魁梧汉子眼珠乱转一阵,终于回过味儿:“这哥俩儿不会暗地闹不痛快,要拆伙翻脸了吧?那是该留神,别让我们赔进去。”

他接受真相很快也并无排斥,因为江湖上人际关系的变化从不取决于血缘或恩义,而要由利益取舍做出最终的决定。

“你知道就行,待会儿别当着凌郎君在脸上露出来,再说这两兄弟里面的实情未必真到那么糟糕。”

干瘦男子望了望山顶悬着的红日一轮,慢慢吐出一口气:“凌郎君说只用出来四五天,今儿是第二日了,希望这趟差事别出什么意外,赶紧折回黄罗岗才好。”

两人踏着碎石一面小声聊天,一面往营地方向走去。当他们的身影逐渐没入山岩投下的阴影里,先前驻足地边上一丛半枯的针茅草忽颤了颤。

沈雁宾及时拽住了娄徽,没让他冲出草丛:“等下!”

娄徽依令不动,口吻却仍显焦急:“不趁这两家伙落单拿下,不就……”

“他们在监视着什么人,我好奇这人的身份。”

沈雁宾沉吟半晌,才接着讲:“这群人彼此之间似乎在戒备,但又不像完全敌对的,而且……你留意到他们的腰牌没?”

“腰牌怎么了?等下,那好像是……是恶人谷的令牌!”

娄徽不由低呼,他方才未及沈雁宾一般觉察入微,但对待任务的仔细还是维持了常态:“好奇怪,这一带根本没恶人兵马的驻地,也没听说他们要从这边借道什么的。”

“还有那奇怪的浓烟”,沈雁宾轻声说:“难道有人故意引我们过来的?”

娄徽略作思索:“他们还提到黄罗岗,言下之意好像是那边来的。”

“黄罗岗距离盘羊坡快九十里了,再说那里一向在黑沙堡的势力之内……”

沈雁宾越寻思越生疑窦,他无法预料到外界发生了什么,但直觉让警惕快速提升起来,玄甲青年的眉宇间冰封住了:“待会儿过去千万小心,大伙都不许轻举妄动。”

天色尚明,一小簇篝火的亮不够显眼,周边围坐的**人正从火上陶釜里轮流舀出热水,倾入木碗里浸泡炒粟米。早先露面的干瘦男子殷勤地把一碗泡发开的炒粟递给边上一人:“凌郎君,您跑了一整天也累了,先吃点吧。”

“我不太饿,你们先用。”

答话的人背对沈雁宾,难以觑见真容,声调听着倒是轻柔斯文,并不像与一伙穷凶极恶的匪徒终日厮混的角色。他与干瘦男子再推让几回,最后还是接下碗,慢慢舀食起来。

天完全暗下来后,干瘦男子起身到附近吩咐了几句,便领着三人先去避风的小帐篷里睡了,大概是预备夜半再来替换伙伴。沈雁宾听到鼾声慢慢传出,稍作考虑便拟定好了计划。

山沟里只隐约有些火光,稍可辨物罢了,四周景象甚为昏黑。值守的人哪怕瞪大了眼睛也一无所获,时间过得渐久反倒越来越倦怠。早间那魁梧汉子小小打着呵欠,再与身旁同伴抱怨:“他们是不是该醒了来换咱们啊?”

同伴不耐烦回应:“急什么!怎么也要半夜啊,你实在太困了就在我边上眯会儿眼,我过一阵子喊你起来。”

魁梧汉子含糊道声谢,合衣躺下,熟料刚迷糊过去,旁侧忽有微响。他刚张眼,就瞧数条人影似夜蝠翼空,自侧边的黑暗中陡地拔空而起,转瞬掠到跟前。

来人身轻如燕,落地无声,然手舞暗芒极速搅动夜风,引出道道惊耳的呼啸,可见兵刃分量极沉。同伴已提刀挥去,击中乌光却闻哗啦啦的连声碎响,明明一把精钢打造、背厚如砧的大砍刀居然断成数截。

劲风刮面而来,同伴痛呼着被砸倒在地,魁梧汉子抓了□□急撞过来救人。袭击者偏身一闪,晃得覆体甲胄棱棱做响,他似不欲杀伤人命,但足下着力却把一叠石块飞踢而起。碎石散发如雨,分向来人击去,但闻一阵哀嚎。他趁机向前一欺,双手分左右直向前方插了过去!

迎面而来的两人左边的撞上一面厚如砖墙的长盾,扑了个趔趄。右边的则感肩颈一寒,就被锋利又沉重的长刃压住,立马不敢再动。

沈雁宾接连得手,再往帐篷那边瞟去一眼。娄徽领人早围了过去,里头的四人醒来也快,为首的干瘦汉子手挥一双短刀,迎头与娄徽撞上,以欺身之势与敌人缠斗。玄盾陌刀虽威猛力重,但过于近身反显出劣势,娄徽被他疾驰如惊电的进攻相逼,连退数步露出空隙。干瘦汉子花步错乱,疾快无比,一刀刁钻穿来,直取娄徽咽喉。

同僚举刃来救,情不得已间正要一招断那汉子臂膀,忽然手腕一点酸麻,陌刀却滑到一边,斩得地上石块火光乱溅。而那干瘦男子也身形一歪,一头栽倒在地,娄徽赶紧察看,他居然无故晕了过去。

沈雁宾身在局外,最早瞧出端倪,目光猛地盯住一人,大喝道:“当心他!”

一众兵士扬刀虎视,只见那从交战开始就保持安静的斯文男子慢慢站起,目光漫然,口吻亦平静:“那位兵士的手臂麻软一刻后即恢复,并无旁碍,各位切勿过忧。”

现场的乱象于这男子仿佛全无影响,反倒更衬出这份态度的古怪,沈雁宾凝目辨别一阵,忽然感到他略略眼熟。再做思量不由震惊,原来此人是曾在宁寇军戍堡外撞到过的神秘男子。

他定一定神,一字字问:“这定穴截脉的招式,确实是万花谷所传的花间游心法。你是什么身份?为何同一群来历不明的匪人厮混?”

斯文男子手抚一管白玉笛,沉默半日才启唇:“我是谁,其实根本不重要。我能帮你们什么样的大忙,这才是你需要知道的。”

沈雁宾锁眉看他,一时间猜不透其用心:“是不是能帮我们的忙,这且不提,你先说自己是什么目的。”

“我想救人。”

“是谁?”

斯文男子沉默了,眼里掠过诸多的情绪,其中最明显的则是悲楚。

“我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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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苍策/明策]定风波
连载中羽泽空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