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好!姓唐的妮子反复交待了,可不能让你乱动。”
百里翃疑惑:“唐姑娘?”
谢穆清瞧着他一脸迷惘,心道不会摔成傻子了吧。
“你还记得昨天的事情不?”
百里翃容色黯淡下去:“……记得。”
终究还是失败了,细细想来,到风雨镇以来,究竟有多少次成功?不过是看着熟识或不熟识的人,一个接一个在眼前死去,如今连自己也是一副苟延残喘的落拓摸样。
但下一瞬他猛地省起一个事实:“昨天?!我岂不是……!”
百里翃险些惊得又要坐起,谢穆清再次眼明手快地把人先揿回褥垫:“别起来,别起来!你确实昏睡了一整天,不过没事啦,总之有惊无险,大伙都顺顺当当脱身了。千万别乱动,骨头移位再正回去要痛死人的。”
百里翃一番动弹出了一头虚汗,他原就没剩多少力气,这回终究老实躺平不动。但心中疑惑甚多,他不禁又问:“你大哥和唐姑娘怎么及时赶到的,我还生怕他们出事去留了讯息……”
“我才到屠狼会不久,也不大清楚。好像是风雨镇里头有别的义士传出狼牙军要抓捕暗桩的话,我哥和唐大妞都是半路被拉住,幸好没回去呢!可惜你不晓得,差点白白折上一条小命。”
百里翃心下稍霁:“那就好……”
那身份不明的义士,他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谢穆清喂他喝了几口温水,再行起身往洞外张望。山间雾霭蒸腾,凉风卷着树梢半黄半青的叶片萧瑟不止,外出打猎的那俩人至今没见影子。他有些着急却丢不开伤患,只好耸耸肩作罢,转去劈斫准备用来夜间生火的松木桩子。
坡下草木中发出些噗噗簌簌的响动,谢穆清当即警觉,悄然起身,无声无息抽出背后锋利弯刀。
声音蓦地消失,再过一会儿,下头传上几声近似山雀的喳喳响。谢穆清辨清高低节奏,不由放下了一颗心。他仿造那边撮唇出音,灌木摇曳半刻,走出一男一女。
谢穆清三两步闪到谢栖迟面前,一边去提他手里一只山鸡和两条野兔,口上抱怨:“天这么黑才回来,我肚子都饿扁了!大哥你有没有在外头偷吃啊?”
谢栖迟一时火起,把山鸡朝他劈脸摔去:“我追那鸡滚下坡,把屁股都快砸成两半了,让你好生生守个清净地方还抱怨,有本事自己打猎去啊!”
谢穆清反应奇快,当即一歪头,那鸡和兔子擦着脸颊飞往一旁,可翅膀腾起的绒毛还是扑进嘴里几根。他一边呸呸吐毛,一边匆忙捡起猎物。唐令月正提几捆野蔬和两串山菌经过,见状便意味深长地嘴角一勾。
谢穆清省得她嘲讽自己,怒冲冲道:“姓唐的你笑什么笑,别以为我现在看起来吃瘪,那是让着他哩。好歹是我大哥,又会做饭,虽然除了做饭,其他本领都没我能耐……”
谢栖迟已经一脚跨进山洞,听到这话再次探出脑袋:“说什么呐,大声点!”
“……我练气喊山,你还不去照顾人吗?”
谢栖迟这才又转开,谢穆清拿了猎物自去剥洗不说,百里翃闻得外间动静,便将目光一移,正落在来人身上。谢栖迟见他苏醒,气色亦算过得去,喜不自胜,坐在垫缛边笑道:“玄元丹果然有神效。”
百里翃无言微微一笑,将手从皮毛底下探出半截,轻柔搭在那人手背上。他重伤未愈,此时没什么力气,谢栖迟面颊却无端端发烫,透着微微凉意的指尖恰恰压着自己肌肤,本应时叶落静水般轻盈,却无端感觉到有千钧之重。
他镇定半刻,又笑道:“醒得正是时候,我琢磨了几道新菜,正好尝尝味道。”
百里翃露出极淡的笑容,轻声道:“你的手艺我早吃个遍,估计品不出好坏了。”
唐令月已来到旁边,眼见此情此景,似笑非笑微微摇头:“你从屠狼会出来,都不忘记捎上盐粒胡椒之类的调料,到底该是刀客还是厨子?”
谢穆清正拔鸡毛,哂笑道:“是啊,他以前在死亡之海历练时候失踪了三四天,大伙都以为他完蛋喂狼了。找寻才发觉他原来迷路到映月湖那里烤野狼吃,滋味居然还不错,就是烤得太焦了点。后头嘛……不晓得是不是请人吃了烤肉,才能出师的。”
谢栖迟瞬时绷着脸:“谢穆清,皮痒吗?”
谢穆清嗤笑一声,揪下三根鸡毛。
唐令月笑罢,正色问:“现在怎么还一径说吃食,都不提别的?”
谢栖迟原本暂时不想和百里翃知会现下处境,但唐令月一语道破心思,他虽还满面笑容,眼神却已暗下几分。
百里翃心中微叹,还是莞尔:“横竖我都这样了,还需隐瞒吗?”
谢栖迟无言半日:“反正咱们三个的通缉画像估计挂得到处都是了,说清楚免得日后生变。圣教如今得教主首肯,同意与屠狼会合作,我们原想协同刺杀巴布尔。他死后短暂间狼牙军内各派势力必定忙于争夺,那位子会空出一段时间。如此一来风雨镇局势混乱,既可保天策府安全,也能牵制叛军行动。”
他叹息:“没料到突然传来消息,他们已经盯上风雨镇潜伏的探子。我和唐令月在外头还好办,你孤身一人又负了伤,必然不敌巴布尔手下。可屠狼会里一班侠客四处分散,留在营地二十号人不到,要是撞上狼牙军旅毫无胜算。我正急成热锅上的蚂蚁,恰巧罗将军有事造访,才拉到了援兵,更没想到路上遇到你。”
唐令月等谢栖迟说完,又道:“本来不该这么着急,但你的腿最快也需两月才能行走,不将这些说透,万一以后莽撞起来倒是麻烦。不知怎得,狼牙军连我们的姓氏来历全摸得一清二楚……”
百里翃听罢只是阖目,但不发一语,谢栖迟觉得奇怪:“你想什么?”
百里翃心知再多矫饰也无用,索性再不去思量:“……这里安全吗?”
“现在还好,等入冬下雪,狼牙军再大的本事都难进来。不过这样阴湿的山洞里躲藏三四月也不是办法,我和唐令月商量好在附近找块宽阔些的高地,搭盖过冬用的避风木棚。你养伤更合适,还能避开野兽,觉得怎样?”
“挺好的”,百里翃柔和道:“劳烦你与唐姑娘了。”
晚间烤了涂抹过香草的野兔,再拿不知哪里搜罗出来的破缸底勉强熬了锅鸡汤。谢穆清一脸嫌弃的用树杈在木块挖成形的饭碗里翻找:“只有鸡脑袋、鸡脖子和鸡脚,肉呢?肉呢?”
谢栖迟白他一眼,手上还忙于给百里翃喂食,等他把这一碗撕成小块的鸡羹食尽,才过去将缸里再挑出好几坨精肉塞进谢穆清碗中。
谢穆清嬉笑:“果然还剩那么丁点兄弟情义。”
当夜还由谢穆清守夜,可他抱着刀靠坐洞口不一会儿脑袋就耷了下去,仿佛已经睡着了。百里翃哪能放心,暗道单留这一个警戒如何周全。谢栖迟小声说:“别操心啦,穆清是夜帝弟子,身手很好,外头就是有只老鼠过去都逃不过他耳朵。”
百里翃不由诧异一瞧,明教影月一门路数诡秘刁钻,昔年中原不少高手折于其下。但看谢穆清形容举止,委实不似这曾以无孔不入的暗杀手段令武林惊怖的流派。但谢栖迟替自己搭盖熊皮后已躺卧在身边,想来忙碌数日必然疲倦不堪,他便收口不言。
松火轻爆,偶尔一两下噼啪炸响,剩下的仅有均匀细微的呼吸声。谢栖迟蜷缩一旁,吐息中二人偶尔鬓发轻拂,百里翃只道他已入睡,那人不睁眼,忽地一句——
“命只有一条,拼完就没了。”
“……你没睡。”
“你还不是没睡。”
谢栖迟又道:“我那天看见了,你想杀了他,对吗?”
百里翃眉间几分苦涩:“那是当日我最后能做的事了。”
“我是你的话,只会选择逃走。”
夜色浓重如墨,缄默萦绕二人之间,百里翃终究缓缓说:“逃了又如何?”
“中原不是有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逃了,不过暂时输一步,可是死了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百里翃轻喟:“逃走……家人早不晓得踪迹,天策府回不去了,江将军也行踪不定。更别提如今大唐这局面,到底可以支撑多久?”
他本不是容易消沉的个性,但数月接连遭受沉重打击,便是意坚如铁,难免有些许动摇的时刻。谢栖迟亦知究竟,并不急于开解,他试探地探出手,犹豫了半刻,终归壮起胆子揽在那人腰间。
百里翃惊诧地一睁眼,谢栖迟嘴唇微启:“还有很多人和事,能让你撑过去。”
百里翃忽而垂下眼帘,但并没推开谢栖迟,于是他继续娓娓道:“你去给我留信,我又高兴又难过。”
“为什么高兴,为什么难过?”
谢栖迟微微一笑:“你心里有我,不管是当做彼此依靠的同伴,还是……别的。但一想到你抱着搏命的念头,我就高兴不起来了。”
百里翃眼底迷茫,谢栖迟额角抵在他脸侧,幽幽道:“我不知你怎么想,我……我是不大一样的。”
百里翃心思敏锐,岂能听不出弦外之音,他怔怔地张目盯着洞顶嶙峋崎岖的岩石。谢栖迟见他毫无反应,惴惴地担心起是否失言,还想再解释两句,远处抱刀瞌睡的谢穆清噗嗤一笑。两人原都沉浸自己的思绪间,闻声统统唬了一跳。
谢穆清两眼撑开一条细缝:“你们好啰嗦啊,我稍微打个盹,耳朵边跟蚊子似地嗡嗡。要是倾诉衷肠,还请体恤一下小弟好吗?”
唐令月早已入睡,这一闹也不得不启目。谢栖迟被弟弟一搅合,溜到嘴边的话只得统统咽进喉咙,气急败坏吼了句:“明天早上没你的饭!”
谢穆清刮刮鼻头:“我吃你那碗就是,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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