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穆清一脸别以为我猜不到你的小算盘的神情,谢栖迟无可奈何叹了口气:“随便你!”
这一回下来,三人在泉池里跟旁边泡澡的猕猴一样大眼瞪小眼,谁也不开口。最后谢穆清瞄了下百里翃:“居然敢打大哥的主意,有我在,想在谢家登堂入室可没那么容易!”
谢栖迟一巴掌就拍在他脑门上:“谁打谁主意,乱讲掰了你的牙!”
谢穆清往后拼命躲闪,水面上涟漪四起,他扑腾还不忘嘟囔:“本来嘛,就等你娶了贤惠体贴的嫂子进门,能照顾几个小的,现今这算什么事……”
“你都二十了还赖别人,自己手脚断啦?!我这会儿娶个凶悍的,你是不是干等饿死了事!再说人家哪里不好……”
谢栖迟忽然觉得不对,居然被这小王八蛋的话带偏了十七八里地,好在百里翃反倒满脸堆笑,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打量这对兄弟,仿佛根本没在意这些话。
谢穆清依旧扑腾不断,口里叫嚷:“还娶,你做梦哩!他一样是大男人,到时候还不晓得谁娶谁呢,你吃大亏别来哭着怪我没提醒你!”
谢栖迟陡然警觉——是啊,百里翃毕竟一个大老爷们儿,自己这些盘算是不是打得太好了些……
此时百里翃咧嘴一笑,不知为什么,谢栖迟突然觉得他露出的两颗虎牙格外白亮,跟野地四处里窜的豺狼一般。
隔七八天屠狼会又来一人,这汉子姓魏,众人都称呼他为四哥。魏四除送几包盐巴、衣物和伤药外,顺道告知百里翃近日江唯秋的动作。
“江将军率部潜伏在关林镇,没有变故的话,这冬天大概就待那儿了。”
城镇附近虽然有诸多便利,更容易被敌军发现行踪,但眼下这纯是无奈之举。江唯秋手下数十人,怎比百里翃寥寥一行,吃喝都是一大难事。百里翃思量一阵:“待我能走路,就赶去关林镇吧。”
魏四道:“身体要紧,先别着急,倒是江将军说起那件事情——狼牙军查透你们的身份好像太快了,真名来历一个不漏。他们当然不是猪脑子,可是……”
百里翃垂眉半晌:“嗯,我前些天还犯疑,那件事情尽快查明得好。狼牙密令里说深冬攻打天策府,江将军又从武牢关里得到府中有内奸的消息,只是一直没有眉目。我这回险些没命,估计脱不了那头的干系。”
他转念一想,或许江唯秋选择关林镇隐身亦有蹊跷,不过魏四那里究竟是得不到太多消息,还是等见到上峰再商议。想想又从铜盆里抽了支细炭,寻块破布写上几句话,交给魏四。
魏四将信揣进怀里,又道:“屠狼会营地暂时会从溪北矿山挪走。”
“这是……”
魏四一哼:“宋南天那恶霸要和黑齿元佑的孙女儿攀亲,这老狗图谋富贵,屠狼会也准备送他一份大礼呢。”
宋南天先仗着神策军做靠山胡作非为,如今又急于与狼牙勾连。单单结亲也罢,照他的野心来看,可不是只当个无权无势的亲家公就罢了,否则何必特特与狼牙三长老之一的黑齿元佑献好?
百里翃并不多做评价,一哂:“可怜宋家俊俏郎君了,下半生与无盐嫫母为伴。”
魏四不由跟着笑了一回儿:“听说那娘们儿肥胖得能压死一头牛,红事别办成白事。”
他说罢猫腰钻出窝棚,守候门旁的唐令月拉开帘子,魏四道声谢:“唐妹子,前些天路过了一队明教弟子,里头有个姓岳的打听你下落,我说你没事,让他放心好了。”
唐令月还是淡淡的,眸子却瞬时亮了亮:“有劳魏大哥。”
魏四来时谢氏兄弟不在驻地,二人此时立在山涧旁,萧瑟风岚卷过头顶,落叶纷纷而下,坠入水中的不住打旋随波而去。谢穆清一改平日的嬉皮笑脸,肃容静敛,捏着片枯叶指尖转动几圈,沉声问:“大哥,你真不肯走?”
谢栖迟沉默,谢穆清看他一眼,喟道:“你本来就无需到中原,看了这大半年的战乱景象,还是不改初衷吗?”
谢栖迟安静瞧着流水淙淙淌过:“你呢?夜帝不也没点你随行。”
谢穆清微微一笑:“你和我不同的……大哥,和你处得久了谁不清楚?开头老绷着脸,以为多凶似的,其实日子久了还不是露出耳根子软的毛病,心又硬不起来。之前只当你因为师姐的事在同门前面子拉不下来,才找由头跑出来避避,现在看来……”
他摇摇头,随手把叶片抛进溪水,叹了口气:“见这样子就晓得啦。”
谢栖迟怔神良久,徐徐又道:“我本以为异国人的生死跟自己没多大关系,可是……唉,总觉得不忍心看到那些百姓受苦,也不想见相识的人难过伤心。”
这次换谢穆清沉默,行来所见,他亦不能说毫无触动,思量半晌笑道:“算了,反正我在也行,爹娘都说了让我一定留意你,怎么总要护住大哥周全吧!”
“穆清,你不走……”
谢穆清挖挖鼻孔,翻眼瞄着天顶:“你弟弟可不是专门来蹭饭的,虽然老妈做的菜的确难吃得要死……你拖家带口的,我好意思不尽尽心?”
他口吻一变,谢栖迟不觉一愣:“拖家带口……你前几天不还是跟我犯牛?”
“嗤,你那心思我早看穿啦!越劝越拗,索性让你高兴。”
谢穆清又翻起白眼:“瞧你去年被师姐踹了的可怜模样,成天喝酒打滚,别人劝句就甩脸,如今开开心心不是挺好的。管甚么男的女的,比一比倒不算多要紧了……”
他突然贼兮兮地笑笑:“不过别怪我没提醒,别人可未必有你想得深,再说嘛……”
谢栖迟脸又拉长了,谢穆清凑近了咬一阵耳朵,他先是皱眉,最后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谢穆清笑容颇为神秘:“接下来全看大哥的了,做兄弟的怎么能眼睁睁看你吃亏。”
兄弟俩说笑着回去,魏四离开已久,便由百里翃把日后安排讲解一番。留在山中不是长久之计,孤岛一般得不到任何外界消息,坐吃山空更加不妙。但从这里去到关林镇虽算来不足二十里,却得翻山越岭,雪深再走倍加麻烦。出山后还得面对敌军哨卡重重盘查,好在有马,再加上回两名狼牙兵的盔甲,派人先行探路倒方便,免得不明状况又惹是非。
谢栖迟记得天策府在关林镇上也安排了人手,笑道:“正好了,你去养伤方便……”
百里翃摆首:“我们跟着江将军。”
谢栖迟心下奇怪,不过他究竟放心对方安排,此时不明说大概因为细节没完全确认,或许亦担忧牵连同僚罢了,便颔首同意。
留了几日的浅雪放晴便融化,碧琉璃似的天穹顶上洒播下金线般璀亮剔透的阳光。虽照耀满地衰草,却无温暖明媚,只余满目的清寒寂寞。谢栖迟怕窝棚漏风,拿着新剥树皮并晾干苔藓补盖屋顶,百里翃杵着树干削制的拐杖,慢慢在棚边平缓的地段踱步舒活筋骨。
谢栖迟盖一阵树皮,就回头望他一阵,百里翃停下,遥遥道:“别看了,摔不死我的。”
谢栖迟咕哝:“等你摔了再说吧。”
百里翃绕窝棚走一圈,又踱了回来,坐在一方干净石头上旁观谢栖迟干活:“你真是万事通。”
“化雪最冷了,现在的天也晴不了太久,来场更大的雪简直冻死人,提前预备妥当些。家里老泥屋子我也学着补过,应该差不多道理。”
百里翃打断道:“你弟弟怎么性子跟你完全不同,我看你们差不了几岁。”
谢栖迟扣一块树皮,扭头笑道:“他呀,能记事时家里已经很富了,惯成那样的。”
百里翃道:“可你提过……”
谢栖迟手头忙碌不停,漫不经心道:“对,我爹娘成家后过了几年苦日子,不过外公狠不下心,趁他们不留心总偷偷来附近打听状况。好在爹脑筋灵活,被提上做商铺大掌柜,穆清出生时家中生计已经过得去。爹知道生意上外公暗中帮了不少忙,大着胆子带了礼物,和娘抱着我跟穆清登门拜谢岳父。虽然照样吃了冷脸,可外公的口气终归松动,又瞧在外孙份上,还是认了这门亲事。”
“穷苦的时候,你难过吗?”
谢栖迟停下,出神一回,再转首却凝视百里翃微微一笑:“心里高兴就不会难过,跟现在一样。”
百里翃嗤一声,侧开脸自言自语般说了句:“快成野人了,高兴甚么。”
谢栖迟不大好意思,垂头道:“说说罢了,那天……那天的事,你想好了没?”
百里翃背对他,语气淡淡的:“哪天?”
谢栖迟愕然:“我是说,穆清看到……”
百里翃依旧用淡漠的口吻回应:“都过去了。”
他没有再开口,谢栖迟愣愣的,只道这自是间接拒绝,他虽克制着不让面上露出沮丧之色,语声却难免些许颓然:“呃……也是,毕竟……那就算了。”
百里翃冷冷道:“谢栖迟,你不认账就想拍屁股走人吗?”
谢栖迟猛地抬头,突然发现状况不对:“你说什么?”
百里翃不开口,但见肩头不住抖动,谢栖迟反应过来,强拽住胳膊把人扳转。却见对方一脸谑意,觑他一回,耐不住哈哈大笑出声。
百里翃笑得几乎弯下腰,连连拍着谢栖迟头:“我说……我说你这人……大孩子似的,没糖就哭丧脸,也不想多绕几句。”
谢栖迟心里已乐开了花,面上还故意板着脸,做出要打人的姿势吓唬:“够胆啊,居然骗我……”
他乍地想起谢穆清的的提醒,拳头出去半道一拐,拳变为掌,两臂一抬,把百里翃捞起来。对方原正前仰后合,情况陡变立马唬了一跳:“做什么?!”
谢栖迟抱着他一头钻进帘子里:“好事成双嘛!”
“好事……?喂!”
棚子里本来黑咕隆咚,谢栖迟拉着皮褥往两人身上没头没脑一阵乱盖,更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百里翃好容易挣脱出头来,谢栖迟脑袋随后跟着一道冒起:“趁现在没人……”
百里翃当然明白了那人想干什么,揪住他一边耳朵使劲往下扯,不知真嗔还是佯怒:“你什么毛病,给我滚下去!”
“唉哟,痛……不行不行,这种事情我比你懂得多呢,我教你。”
“教个鬼,压到我伤腿了!”
“不好意思,先别动呀,衣服不太好脱……”
“谢栖迟……”
谢栖迟发现他突然不动弹了:“嗯?”
百里翃半笑不笑:“谁教你的主意?”
谢栖迟被那亮亮的眸子盯得心虚,赶紧拉起皮毛重新盖住头顶:“咱们别提扫兴的,继续继续……”
百里翃哼了声:“算我倒霉。”
一只幼鹿溜达到窝棚附近,隐隐闻见里面悉悉索索、沙沙簌簌声音不断,老半天才停。又静过半日,有人抱着一堆衣物跳出来,慌慌张张转头对里面说:“糟糕,耽误这么晚,我把衣服先弄去洗干净,你稍微收拾收拾!我马上回来!”
里间飞出一条裤子:“这个忘了!”
那人弯腰拾起,一阵风地跑了,幼鹿到底还是有些怕,小心往来路退去。
里间的人掀开帘子望望,嗤道:“干嘛猴急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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