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秦岭的夏日,连风都带着股懒洋洋的燥热。长时间的典籍修补工作着实让人精神紧绷,二人生怕放松一刻便补出一些不必要的谬误。于是待进展顺利的修补工作暂告一段落,蔓华与裴元都备感轻松。两人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投入新的疑难,而是坐在溪边树荫下稍作歇息,看着清澈的溪水潺潺流过光滑的鹅卵石。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晒干后的香气,与湿润的水汽混合,令人心神宁静。裴元随手捡起一片扁平的石头,打了个水漂,石片在水面跳跃了四五下方才沉入水底。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似是想起近日研讨时蔓华对一剂治疗严重冻疮古方的精妙改良,便随口问道:

“蔓华,你师承北地,对寒症的理解果然深刻。那剂改良的‘阳和通脉散’,将原本的川乌换成雪上一枝蒿,又佐以红景天温养,既增强了破冰逐瘀之效,又缓和了峻烈之性,免伤根本,思路极为精妙。这莫非是北天药宗秘传的独到之法?”

他语气自然,纯粹是医道上的探讨与赞赏。

然而,蔓华闻言却微微一怔,面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困惑:“北天药宗?那是什么?”

裴元打水漂的动作顿住了。他倏地转过头,清澈的目光落在蔓华写满茫然的脸上。夏日的阳光透过叶隙,在她眼中映出细碎的光点,那里面没有丝毫伪装或遮掩,只有真真切切的不解。

少年清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怔忪的神情,那双总是沉静如水、洞察细微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出难以置信的波澜。

“你……”他迟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惊疑,“你不知北天药宗?”

蔓华被他这的反应弄得有些无措,肯定地点点头:“我确实从未听过这个名号。我自幼随陈姨学医,她只说是家传医术,后来我出谷游历,又在雁门学了些。师兄为何如此惊讶?这北天药宗究竟是什么?”

裴元愣住了,他放下手中本想再捡起的石子,坐直了身体,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蔓华脸上仔细巡梭,仿佛要重新审视这个已经朝夕相处数月的同门。溪水潺潺,蝉鸣聒噪,却更衬得此刻气氛诡异的安静。

“你竟不知……”裴元低声重复,语气中充满了荒诞与不可思议,“你一身医术根基,分明是正统北天药宗路数!你对寒性地黄、天山雪莲、漠北红景天等药材的药性理解与运用,远超常人;你对风寒湿邪、冻伤痹症、乃至许多地方特有的疑难杂症的诊治思路,与典籍中记载的药宗传承几乎同出一辙!还有你那不离身的卷轴……”

他的目光落在蔓华始终随身携带、甚至夜晚都放在枕边的那个样式古朴的卷轴上,“虽不曾见你完全将其展开,但是那独特的柳叶刀我是见你用过的。我……我与师父早便以为你是药宗流散在外的门人,此番前来秦岭,或也存了寻访师门踪迹的心思……你竟说你不知?”

蔓华随着他的话语,下意识拿起卷轴。她用它们了十几年,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掌纹,却从未深究过其含义。此刻被裴元点破,再结合自己一身与中原医道确有差异的医术根基……陈姨那从未提及的“家传”来历,任老初见时看到她基础手法和药囊时那复杂难言的眼神……

无数细微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在她脑海中炸开一团混乱的迷雾。

“北天药宗……它,它究竟是什么?”蔓华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角,声音更显茫然。

裴元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神色变得无比凝重。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声音放缓,却字字清晰:“北天药宗,是一个传承极为古老悠久的医学宗门。其宗门位于极北苦寒之地,门人弟子皆精研医药,尤擅应对寒地疾病、各类创伤急救以及利用北地特有的珍稀药材。其医术自成体系,精深玄妙,药理方面的研究可谓当世第一,被誉为北地医学之魁首。只是其门规森严,弟子稀少,且极少入世行走,故而显得极为神秘。”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沉重,如同蒙上了一层阴影:“然而,大约是在……神龙年间末,开元之初,具体应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江湖上突然有骇人传闻传出,说北天药宗……遭遇弥天大祸,已然……覆灭了。”

“覆灭”二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蔓华耳中。快二十年了……那几乎是她出生的年代。

裴元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确定与讳莫如深:“传闻说,其宗门之地化为一片焦土,门人弟子……或死或散,百年积累的医典秘藏尽数湮灭,传承近乎断绝。此事曾在知情者中引起极大震动,但因其地遥远偏僻,消息模糊混乱,具体缘由……众说纷纭,至今仍是一桩悬案。”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声音压得更低:“我……我也是后来零星从师父以及一些年长的医道前辈偶尔的叹息和只言片语中拼凑得知……此事牵扯似乎极深,约摸……和当时的宫闱秘事有所关联。但具体是何关联,涉及何人,无人敢细说,也无人能说得清。师父对此也讳莫如深,只叹一句‘造化弄人,明珠蒙尘’。”

“宫闱……?”蔓华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她脑海中嗡嗡作响,原本以为可能是江湖仇杀或是天灾**,却没想到竟会牵扯到宫闱禁苑

陈姨的隐瞒、那深不见底的哀恸、药宗的覆灭、宫闱秘事……这些词语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冲撞,织成一张巨大而黑暗的网,让她感到一阵迷茫与无力。

裴元看着她失神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歉意与不忍:“看来你是真的丝毫不知。抱歉,是我……是我贸然了。或许……陈前辈有她不得不隐瞒的苦衷,不告诉你,或许……正是一种保护。”

她沉默了良久,目光望着潺潺的溪水,仿佛那流动的波光能带走她心中的惊涛骇浪。最终,她缓缓吁出一口气,眼神中的混乱渐渐被一种沉重的清明所取代。

“追及往思……确实不可取。”她低声说,像是在告诉自己,“陈姨选择不告诉我,定然有她的理由,有可能、我也是因为这场祸事才失去父母的。”

“况且此时若真与宫闱相关……那背后的力量,绝非我一人所能窥探,更遑论与之匹敌。”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冷静到近乎淡漠的理智。“其实说真的,可能是因为从未听说过感受过,所以我的代入感应该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深,更像是在听一个旁人的故事。”不过因为对方话语信息量过大导致大脑宕机确是真的。

“而且,”她话锋一转,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看向裴元,“我不会永远不知道。我会等,等自己足够强大,等时机或许成熟的那一天,想办法去寻找药宗覆灭的真实原因。哪怕只是为了告慰那些死去的,我未曾谋面的……‘同门’,让陈姨不必再独自背负那么沉重的过去。”

她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石桌上那卷摊开的药经残篇上:“而且,如今想来……陈姨将药经残篇交给我,任老将他所得的另一部分也托付于我,药王前辈又让我与你合力修补……这或许并非偶然。这药经的修复,恐怕……与宗门的复建,息息相关。”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不容动摇的光芒:“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既然无法立刻追寻过去的真相,那么,至少我可以抓住眼前能抓住的。我会继续以修复药经为重点,这不仅是为了精进医术,济世救人,或许……更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北天药宗的传承,不至于真的断绝于世。”

裴元静静地看着她,心中波澜起伏。他原以为她会急于追问更多细节,却没想到她在短暂的混乱后,竟能如此迅速地冷静下来,并做出如此清晰而坚定的抉择。这份心性,令他刮目相看。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真正的敬佩:“你能如此想,甚好。此事千头万绪,牵涉甚广,贸然行动确非良策。潜心医术,修复药经,既是当下最紧要之事,亦是未来可能揭开真相、重振宗门的基石。若有需我相助之处,尽管直言。”

“多谢师兄。”蔓华微微颔首。

与此同时,隐藏起来的面板任务栏悄无声息的更新了内容:药宗复兴(前置一):药经修补(长期)10/17

溪水依旧欢快地流淌,阳光依旧明媚,但两人都明白,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一个沉重的秘密已被揭开一角,它没有压垮她,反而如同投入火炉的顽铁,在短暂的冷却后,即将被锤炼出更坚韧的锋芒。

蔓华将目光重新投向那卷药经,眼神专注而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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