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大,岂无你我容身之地?”廖珂摩挲着武松额上的金印:“最坏不过死在一处,也不可惜。”
临走时,武松又谢了施恩,两人又说了许多宽慰的话才作罢。
一连数日三次探望,却不提防被张团练家心腹人见了,回去报知。
张团练与张都监一气连枝,张都监快马加鞭送了金帛来与知府,就说与此事。那知府是个赃官,接受了贿赂,便差人常常下牢里来闸看,但见闲人便要拿问。施恩得知了,不敢再去看觑。
不过武松自得康节级和众牢子照管,不用人操心,只廖珂遇到些许麻烦事。——张都监竟差派人来施恩家里寻玉兰,虽然都被挡回去,但终归惹人心烦。
几道哨声吹出,廖珂扫巡着澄清天空,不见半点鸽影。
也不知道阿卡易失了我的音讯会不会着急。
一月将去,廖珂只扮男装示人,倒省了许多麻烦,圣元儿自从出了监狱便就身于快活林,平日帮着卖酒打杂,做起酒保倒也有模有样。
“好,圣元儿就算是做酒保也是最出色的酒保。”廖珂无脑夸。
“我觉得我是有天赋的。”圣元儿用汗巾子揩汗,端着托盘又往楼下去。施恩伸手要拦却被廖珂止住,“让他去吧,左右他也闲不住。”
如此又过了半月,那日廖珂正在二楼帮施恩对账,忽听得一楼喧闹,施恩探头一看脸色煞白:“嫂嫂不要下楼!是蒋门神来了!”
说完他就往楼下跑去,廖珂听得圣元儿大声和人争辩,怕是要动手了。
他擎出虫笛,沿着胡梯下到大堂,看见蒋门神为首的一众军汉凶神恶煞,隔着圣元儿一把掐住施恩的胳膊,圣元儿跳将起来,一拳一脚把军汉打倒在地,“你们这些鸟人,缘何来滋事?”
蒋门神眯眼瞥他:“哪来的毛头小子,学个三拳两脚竟敢来与我撕扯。”
廖珂矮身钻进柜身,摸出千机匣,施恩娘子已吓得两股战战。“别怕。”廖珂道,“去楼上躲着。”
“你是哪儿来的蠢汉?进别人家的酒楼要打要杀,怎地这般没王法?”圣元儿接过千机匣,掂在手里,廖珂仔细打量蒋门神与一众军汉,不由嗤笑:“你这公狗似的丑货,仗着张团练横行霸道,也就这点本事了。既然来了,就把命留下罢,百足——”
一掌拍向地面,雄浑毒劲如百足蜈蚣般贴地疾走,从蒋门神脚下破土而出,圣元儿暗搓搓地埋鸡蛋,廖珂大感欣慰:圣元儿没隐身搓弩就已经比他老子强太多了。
蒋门神惊慌后蹿,圣元儿掷出一枚铁球,炸出刀刃风暴割得数个军汉血肉模糊,廖珂揉身上前,与两条灵蛇呈掎角之势逼近,蒋门神抡起两条胳膊,一左一右挥开二蛇,廖珂直逼他前胸,蒋门神最擅相扑,双手瞬间回挡胸前,两人猛的一撞——廖珂没撞过他。
廖珂不由得皱眉向后闪身,蒋门神的五指鹰爪般扣向廖珂肩膀,忽的一发蚀肌弹来得恰到好处,深深镶在蒋门神几乎绷直的胳膊上,刹那间惨叫自蒋门神的喉咙中迸发。
比他们逃窜身影更快的是圣元儿引爆的鸡蛋,无数淬毒碎片崩飞,快活林内瞬间寂静。
“好小子,你是谁?!”蒋门神攥着鲜血淋漓的胳膊,太阳穴青筋暴起。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刹那逍遥的弟弟刹那消化!”圣元儿拱手,“我无意妄造杀孽,你等速速离去,不要再来!”
人潮褪去。
施恩舌头僵在嘴里,半天都无法伸展,圣元儿把千机匣扛在肩膀上,叉着腰大笑几声:“珂姐儿,你可不如从前了。”
他又啧了啧舌头,未理会廖珂的难看脸色,追着一句:“大不如前了。”
“可不。”廖珂收起虫笛:“我早就想金盆洗手退隐江湖,怎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
“退隐?”圣元儿撇嘴,“你与李忘生相比如何?他都没过上安稳日子,你还畅想上了,少年弟子江湖老,除非身死道消,不然就没有退隐一说。”
廖珂凝视着掌心弯曲纹路,又叹口气:“我省得了,今日我便打坐调息。”
施恩终于把舌头捋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嫂嫂……”
廖珂:“怎么?”说话时双手落在灵蛇头顶,一青一白两条灵蛇眨着眼睛嘶嘶吐信。
“嫂嫂习得是哪家武功?小弟学识浅薄,竟从未见过。”
“我师从苗疆五仙教。”
“哥哥可知?”
“……他不知,我重伤未愈,不曾将武艺示人。今日打跑了蒋门神,张团练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不识得我,但识得圣元儿,说不定一会儿就要遣官兵来拿你了。”廖珂挥退灵蛇,施恩盯着灵蛇游远的身影长舒一口气:从没见过这般大的长虫。
“那我先躲一躲?隐身搓弩箭?”
廖珂点头,转身又去楼上把施恩娘子请下来,待安置妥当后,寻个僻静处打坐疗伤。
终于捱到六十日限满,知府决断脊杖二十,刺配恩州牢城,原盗赃物给还本主。
两个壮健公人领了牒文,押解了武松出孟州衙门便行。
施恩消息灵通,早早在官道旁的酒店等着,廖珂重着女装,脸上不施粉黛,双眉微蹙,病如西子。
施恩远远瞧见人来,紧忙钻出来,口呼哥哥,看着武松道:“小弟在此专等。”
廖珂瞧见武松取钉了一面七斤半铁叶盘头枷,又忍不住皱眉:“脊背疼吗?”他一边说话,一边把手探向武松的前胸后背。
“断棒轻得很,不疼。”武松只瞧见廖珂按在他前胸的手掐个指决,恍惚间似有光芒闪过,背后似有似无的棒伤顿时不疼了。
他知晓此时不是话头,只压下疑问,散着的右手蹭了蹭廖珂皱起的眉眼:“我此去前路莫测……”
“别说这些话,你先去恩州栖身,不多日我也随你去。”廖珂压低嗓子,“圣元儿暗中相护,随你至恩州,那两个公人不必理会。”
两个公人见廖珂环住武松便连声呵斥,廖珂哼笑:“夫妻相见,还说不得几句体己话了?”他又抬手抚上武松额前,新刺青还可怜兮兮地肿着。
施恩又拿出一个包袱栓在武松腰上:“实不相瞒,小弟自从牢里三番相见之后,知府得知了,不时差人下来牢里点闸,张都监又差人在牢门口寻看着,因此小弟不能再进大牢里看望兄长,只在得康节级家里讨信。半月之前,小弟正在快活林中店里,只见蒋门神那厮又领着一伙军汉到来,幸有圣元儿与他厮打,将人打跑了。”
廖珂找补道:“我学艺不精,差点被蒋门神拿了,幸好有圣元儿在。”
“小弟在家将息未起,今日听得哥哥断配恩州,特有两件绵衣送与哥哥路上穿着,煮得两只熟鹅在此,请哥哥吃两块了去。”
施恩便邀两个公人,请他入酒肆。那两个公人那里肯进酒店,嘴上更不客气:“武松这厮,他是个贼汉!不争我们吃你的酒食,明日官府上须惹口舌。你若怕打,快走开去!”
廖珂额上青筋直跳,眼睛眯起恶狠狠地盯着两人。施恩见不是话头,便取十来两银子送与他两个公人。两人那里肯接,恼忿忿地催促武松上路。施恩讨两碗酒叫武松吃了,把两只熟鹅挂在武松行枷上,随后附耳低言道:“包裹里有两件绵衣,还有嫂嫂备的盘缠,两双八搭麻鞋。只是要路上仔细提防,这两个贼男女不怀好意!”
武松点头道:“不须吩咐,我已省得了,再着两个来也不惧他。你带着二娘自回去,不要让她太过忧郁,且请放心,我自有措置。”施恩应下,“哥哥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嫂嫂。”说着竟然落下泪来。
廖珂眼中流露出深深无力,“施兄弟心里估计都帮我立好贞节牌坊了。”
心最大的丈夫呵呵一笑。
拜辞了武松,廖珂背着两个公人,打了个斩首的手势给圣元儿看。
隐在树上的圣元儿瞧在眼里,记在心上。
约莫离城也有**里多路,只见前面路边先有两个人,提着朴刀,各跨口腰刀,先在那里等候。
圣元儿提起千机匣瞄了瞄,觉得距离差不多,复又放下。
两个人与公人做一路走,武松和圣元儿都见这两个公人与那两个提朴刀的挤眉弄眼,打些暗号。武松自瞧了八分尴尬,只安在肚里,只做不见,圣元儿见他沉得住气,也不急,悄悄摸近找好站位,确保追命箭能打出最大伤害。
六个人行至浦边,一条阔板桥,一座牌楼,上有牌额,写着道“飞云浦”三字。武松见了,假意问道:“这里地名唤做甚么去处?”两个公人应道:“你又不眼瞎,须见桥边牌额上写道‘飞云浦’!”
武松踅住道:“我要净手则个。”那一个公人走近一步,却被武松叫声:“下去!”一飞脚早踢中,翻筋斗踢下水里去。这一个急待转身,武松右脚早起,扑咚地也踢下水里去。
圣元儿调转矛头,一发追命爆在提朴刀的其中一人身上,即刻毙命。
剩一个提朴刀的顾不得害怕,急急往桥下奔逃。武松喝一声:“那里去!”把枷只一扭,折做两半个,扯开封皮撇在水里,赶将下桥来,往他后心上只一拳打翻,便夺过朴刀来,劈头揪住,喝道:“你这厮实说,我便饶你性命!”
那人道:“小人两个是蒋门神徒弟。今被师父和张团练定计,使小人两个来相帮防送公人,一处来害好汉。”
武松道:“你师父蒋门神今在何处?”
那人道:“小人临来时,和张团练都在张都监家里后堂鸳鸯楼上吃酒,专等小人禀报。”
圣元儿单手揪住那具死尸的发髻,另一只散着的手上还拽着一个半瘪的钱袋,“武大哥,你要如何?”
武松没说话,眯起眼手起刀落,把人杀了。
圣元儿自顾自去摸尸,武松取下刀又奔桥下,在两个公人心窝上扑朔了几刀,随后招呼圣元儿把其余两具死尸撺到浦里。
一切妥当,圣元儿又问武松:“武大哥,你要如何?”
“不杀得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后半生也不得安生。”武松提着朴刀,踌躇了半晌,对圣元儿道:“你且回施恩处,照料你姨母,我于鸳鸯楼厮杀后自去落草。”
“落草也行,我看朝廷还挺乐意招安的。”圣元儿嘟嘟囔囔,两人折返孟州。
进得城中,早是黄昏时候,只见家家闭户,处处关门,两人就此分离。
一轮明月挂青天,几点疏星明碧汉。
施恩家早落了锁,圣元儿没有耐性,懒得敲门,顺着高墙翻进去,径直奔向廖珂的门前,见房内还点着灯,轻轻叩门:“珂姐儿,开门,我回来了。”
吱呀——
廖珂还未解衣,但头发披散着,“你怎么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要不我说你这洞察力首屈一指。”圣元儿抢进门来,先给自己倒杯茶水一阵牛饮,“蒋门神派了两个弟子合着两个公人来截杀武大哥,不成想被他识破,我杀一个,他杀三个,又折返回来,去张都监家杀蒋门神、张都监、张团练三人。——现在估计快杀完了。”
廖珂迅速跳起,摸笔舔墨匆匆留下一纸书信告知施恩,左右他也没有行李,空着手拽着圣元儿便跳墙而去。
圣元儿被风一激顿觉寒冷,“现在去拦他是不是太晚了?”
“拦他做什么?”廖珂奇怪地觑他一眼,“我自去接应他。”
赶到时已过了三更四点,廖唐二人跃进后花园,马院静悄悄,只闻到一阵血腥味,“死了一个。”圣元儿道。
廖珂拾得了武松的包袱,想必是他留在返途上的,不做多想,直奔向鸳鸯楼。圣元儿鼻子灵敏,忍不住抱怨:“这股酒气冲得我头疼。——这股血腥味也是。”
两人奔上胡梯,直直撞上吓得魂飞魄散的张夫人,她身后是提着刀,衣袍染血的武松。
“玉兰!”夫人叫得更大声了。
廖珂拨开她,三步并两步抢到武松面前,抬手揩去他脸侧迸溅上的血渍,“可有受伤?”
“不曾受伤。张都监已死,眼下我要灭他满门,你可有话说?”
刀刃映着月光亮堂堂,廖珂垂眼便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圣元儿抵着夫人的脖子,夫人惊惧之下涕泗横流,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好汉不饶我性命我无怨言,只是两个孩子还小……”
“夫人有恩于我。”廖珂袖着手,“但也只是有恩于我,你心中不平,生杀予夺皆在你一念之间,我绝无异议。”
月光又落在武松脸上,张夫人的哭泣声不绝于耳,活似哭坟,让人心烦。
武松烦躁地甩了甩刀,“左右刀也砍缺了,老爷也乏了,走了罢休。”
圣元儿抬手打晕夫人,三人又沿来路返回,连夜越城走。
此时正是十月半天气,各处水泉皆涸。
“我给施恩留了书信,明日他怎地也该明白了。”廖珂取出八搭麻鞋让武松穿在脚上,三人从城濠里走过对岸,听城里更点时,已打四更一点。
武松一夜辛苦,身体困倦,但强撑着赶路,廖珂见他强撑,只说自己体弱不耐累,见一个小小古庙便要进去休息,武松怎会不知?三人奔入里面,廖珂草草清出一片地,倚墙坐下,揽着武松的肩膀示意他躺下,又扶着他的头枕在自己大腿上,武松困倦至极,也没推脱,翻身便睡。
圣元儿也困得眼皮打架,廖珂让出一条腿给他枕,他摸索过去,和武松头碰头睡了。
廖珂略捋了捋武松散落在脸侧的乱发,知他警醒,见他在梦中皱眉便停手不再动,直到自己也有些困倦方才唤出灵蛇替岗。
多么充实的一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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