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士别三日

他两个在这生死相搏,唐芸枫早退避人群后头,泯然无声。边上有好事者发现他身形,当即道便是你将这牛鼻子骗回?口舌这样伶俐,嘴上功夫怕是不错罢!

唐芸枫也不恼,笑眯眯道不仅如此,我嘴利牙更尖,要不今夜同我一试?

好事者自是悻悻然,见他臂间挎一盛花竹篮,便又重整了旗鼓道:卖弄唇舌不算本事,这是又卖上花了?往后可不知道要卖些什么!

说完与旁边同伴一齐大笑,自以为编了句新鲜俏皮话,哪料到面前女子霎时间冷了面目,缓缓从竹篮中取出一枝带梗鲜花,指尖在花枝上折了一下,反手一掷,方才还嘻哈作乐的好事者转眼已被花枝自阳穴贯脑而入,花梗没入血肉,花瓣犹在发边颤颤,鲜艳欲滴。

我为赠我花者提篮。唐芸枫说。多嘴一句,死!

呼呼刀风中,穆别宽踏着刀背一脚踩上那人头顶,下腰拧身,长剑将那人脖颈豁开一道血口,当场血.出.如.浆,喷洒一地。

围观者登时退避一圈,望穆别宽有如凶煞。

“还有想留我的吗?”

穆别宽抹一把糊进眼里的血污,“有吗?”

周围沉默片刻,尔后又走出一人来,拎一柄流星锤,错脚站了,牢牢盯住穆别宽。

“有。”

“……”

他便也晓得了,今日之事要想善了,绝无可能。

“那么来罢。”叹一口气,“我一定要走,尔等乌合之众,又能留我到几分?”

“我会为你寻一把好剑。”

花弄影俯身,很细致地为穆别宽周身伤口上了一圈药粉。“这世间又不止藏剑弟子一家会铸刀兵。”

他们是在三生路边相遇的。彼时穆别宽力战数人,杀伤无算,虽再无谷中恶人相阻,却也无力离开,浑身上下破破烂烂,没一块好肉。花弄影就这么来到他身边,背着个药箱,将他一路拖行至一处木屋,权作安顿。

“这样厌恶我?”穆别宽忍着药粉浸入肌理的阵痛,还有闲心笑一声:“我找叶兄铸剑,与你何干。”

花弄影冷脸不语,虫笛一吹召出几枚蛊虫,虫肢细小,牵着细丝在穆别宽浑身伤口上游走修补,骨肉间不免发出窸窣密响,直令听者头皮发麻。

穆别宽疼得眼前一黑。这是疗伤?挟私报复罢!

“看来是真的厌恶我。”

“是为你好。”

花弄影再一吹笛,蛊虫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他用指尖一点点按过穆别宽伤口边沿,穆别宽没忍住打个寒噤,花弄影的手指太冷,像冰,按压的动作却轻柔,一时间他全身唯一的触感只有那两枚指尖,冰冰冷冷、柔柔软软,在他最敏感的患处爬行,激起阵阵颤栗。

“是为我好,还是为他好?”穆别宽一回头,正看见花弄影那双秾丽的眼,眼睫如蝶翼,振翅欲飞。温热话语自然吐露在彼此呼吸之间,近得惊人。

“都有。杀了你,他会伤心。”

花弄影垂着眼,手上忽一用力,穆别宽小臂被生生按出俩血窟窿,霎时间血水四溅。后者则闷哼一声脸色发白,要不是花弄影紧紧按住,整个人能痛得蹿出去。

“我能救你,就能杀你。听得懂罢。”

“……呵呵,还真是那句老话,行走江湖,不能得罪大夫。”

穆别宽强撑着轻松口吻,槽牙咬紧,捱过剧痛。“手法这么好,是不是经常这样为他做这做那的?”

“你想的那些我都做过,但你最好不是这么想。”

“……”有些微妙,“我没想。”

花弄影已经在收拾药箱了。

“等下,我这还伤着,”穆别宽指着自己俩血窟窿的小臂,“滋滋冒血呢!这就走了?”

“忍着。”花弄影最后看了他一眼,穆别宽承认这真是一张好看的脸,却心思极重,一望便知是个不好惹也不该惹的。

他有点搞不懂花弄影的想法了。这蛊师救他许是打算让他承一份情,可说的那些话,句句都在勾起他的好奇心。

而好奇心,从来最是沾惹因果的祸根,没有之一。

那个铸剑师叶春泉确实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可为何相熟却难以捉摸,神态像一个人?还是发生过一些事,而他已毫无印象?

既已脱身,算算日子,也该带着矿石上门去找铸剑师了。

扬州城外,再来镇上的住家都在聊镇里那个剑庐,重新开张了不说,还来了好些个眼生的江湖中人,个个打扮怪异,花里胡哨的,看着很有些说法。

张大爷也听说了此事,门边徘徊片刻,担心自己贸然进去会不会冲撞了那些江湖人。听说个个都是武功高强的侠客,刀剑无眼,难免手起刀落,倘若冒犯则个……

“怎的不进来?”铸剑师撑着伞站到门口,今日扬州,有雨。

“啊呀,这,这……”张大爷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摘下篾编的斗笠,“小师傅正忙着罢……!”

“不妨事的。进来便是。”

年轻的铸剑师问老人需要打些什么,老人说他的柴刀昨日断了,想是用得太久,毕竟这刀已是他爷爷传下来的了。他想要一把新的柴刀,如果可以,最好能把断折的两节旧柴刀熔进去,家传的老物件,有些感情。

“只砍柴么?”

“是哇,家里也没别处用刀,平时就砍砍柴。我婆娘喊我去扬州城里找铁匠铺,我寻思进城来回一趟得一两天哇!砍柴这活计,断一天都揭不开锅……”

“放在我这里罢。过午来取。”

“真的?!那可真是太好了!谢谢小师傅,谢谢……”

张大爷满心欢喜地道了谢,一出门,看到一个白衣男子竟从天而降,撑一把珠光宝伞,伞面绘着海纹云鹤,直如化外仙客,踏云而来。

他听见这撑伞男子很亲近地唤铸剑师“春泉”。

直到张大爷午后取回了已尽如他愿铸好的柴刀,他还在想迎他进剑庐的铸剑师,和那位凌空踏云而来的白衣男子。

这就是江湖吗?他感慨着。都是些一身风采的人物啊!

“我以为你至少能将你弟弟带离君山。”

剑庐里,叶酒递上棉巾,方连意放下伞接过来,一边甩打身上雨水一边抱怨,说他已将话带到,无论多少言语都说得尽了,连烨不走,他也没有办法。

“我看他大约是生了整二十年都未见的反骨,别的不反,只反我。”谈及自家弟弟,方连意颇多恼怒,“我千里去寻,他对我不仅没一点笑模样,说话还十分刻薄。我何时教他那样说话?明明是我看着长大的,小时候多么懂礼数,念书也念得很好……竟成了如今这般!我这是捡了个甚冤孽不成?前世欠了他的?”

叶酒道:“他不回便不回罢。”

“那怎么行,这其中定有甚误会。”

“如此,你便无需多想,只一意去做也就是了。”

“……”方连意有些悻悻然地点头,“不错,是这个道理,但……”

他一句辩解没说完,剩下的全被迎面出来的那位道子吓到噎了回去。

——尤其是这道子有些眼熟。不仅眼熟,还衣冠不整,胸口衣襟散乱,像刚睡醒。

“穆道长?”方连意喃喃,“莫非你已同春泉好事将近……”

叶酒当即踹了一脚方连意小腿:“说什么呢。”

“方公子误会了,”穆别宽抓了抓七扭八歪的发髻,呵呵笑了两声,“这当中发生了一些事,我与人争斗受了伤,也是前两日才来到此处。”

方连意闻言看去,眼前这位道长确实面色苍白,看着气血不足,露出的胸口也缠着绷带,随着脚步渐近,鼻尖萦上一抹药膏气味,伤势似乎不轻。

他顿时一拍巴掌:“原来如此。都怪家弟先前说了怪话……害我多想。是我失礼了。”

“怎么失礼了?”

穆别宽嬉笑着直接倚靠在叶酒肩头:“我与相公如今耳鬓厮磨,未来总会好事将近的。”

叶酒:“……”

方连意深吸一口气:“春泉,你……”

“……都走都走!”叶酒拂开穆别宽乱搭的脑袋,一边一个将二人一齐推进室内,“我要锻铁了,都不许出声。也别来烦我!”

大门砰的一关,留二人在室内面面相觑。简单聊了聊,穆别宽所言非虚,他近来确是经事多舛,方连意这才呼出一口气,还好,这世上像连烨那样说怪话做怪事的还是少数。

外头淫雨霏霏,天色阴沉,房门一关就太暗了。方才二人说话不觉得,等话脚一停,室内登时显出两分局促。方连意四处望了望,他记得油灯就在靠墙的小圆桌上,正要过去,无尽昏黑中忽然一声脆响,一团火焰照亮了一张妩媚面孔。

方连意一时怔愣。美人自顾自点了灯,抬眼流波,风情无限。臂间挎一盛花竹篮,花叶鲜嫩,直如晨起初初离枝一般,娇艳欲滴。

他想自己怕是被这诡魅一幕摄去了心神。不然怎会一语不发,心如鼓擂?

等叶酒锻铁完毕重又打开门,一眼便瞧见唐芸枫与方连意对面而坐、相谈甚欢的样子,方连意脸上甚至泛着红晕,不知天气渐热还是什么。他有些不解,望了望旁边榻上的穆别宽,后者正懒洋洋翻看一本经书,接到他的眼神便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

“聊得好着呢,可别去打扰。”

“他知道唐芸枫不是女儿身吗?”

“这你别管了。”穆别宽放下经书,抓住叶酒的手轻轻捏了捏。“相公铸剑辛苦,可别忘了答应过奴家什么?”

“……你好好说话。”

穆别宽便佯装可怜地拖下委屈长音:“叶兄,我该换药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如何饲养恶毒炮灰

小船三年又三年

北岛长夜

狩心游戏

骄阳似我(下)

<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
×
[剑三]饮风醉雪
连载中满心如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