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师兄一声不吭出去了,那时的厅里已住满了人,他无暇他顾便开始忙碌。病患焦急的家人则在营外张望,还有好事者企图骂骂咧咧企图硬闯。
骆校尉一边镇着唐营,一边苦恼怎么安置那些沙镇的长老祭司。他们聚敛财富已久,按律他们是边陲司仪不可随意处置,可放出去一定会带走语言不通的族人、再建一个村落。只要古羌的梦还在,他们就绝不会罢休。
可他不敢把人往坞城带,只得关在风岩围成的牢里。沙镇安置的村民也只得暂居城外,在背风沙的地方安营扎寨,若有病患则挪到新建的医坊。
姚师姐便抽身盯着医坊,在这戈壁里也最多是个大帐篷,七七八八建成后勉强遮风挡雨,她还得盯着上回的壮汉不来生事。
庄师姐和盛师弟在嘈杂中熬了两个通宵,到第三天终于做出能给人吃的分量。
苏万花嘱咐说,药引不是万能,只是欺骗身体、不是减弱药性,且会加重干渴,若用药不可饮水,则需因人制宜、看管着服用。
庄师姐执意亲力亲为,熬药后顿顿盯着人喝。
雪珠草开时洁白如雪,制成药丸则是腥红色,萃入药汁里也带出一股铁锈味,喝下去极可能吐完。
女孩浮肿的面上五官皱缩,高热虚弱无力折腾,意外温顺地配合,不哭不闹喝了两天药,渐渐能吃得下东西。
尽管她身上的斑痕未退,也还发着低烧,可病情算是稳住了。
盛师弟大喜过望,悉心调整药方,同简师兄一块儿照顾庭院内的病人,一连几天收治后颇有起色。
居民见医治有用,开始渐渐弃用那些深井。偶有质疑者不敢服药,叫嚷着要让沙镇的试试再说。
这般放弃优先,当真是舍己为人。盛师弟嗤之以鼻,卷了铺盖连夜住到城外医坊。
姚师姐见他来,说这里一半老顽固,一半服帖的,剩下的是痴傻或哑的,有你好受。
他们忙忙碌碌里,城外医坊与城内病患皆有起色,雨季一来又有水源被染,如此反复倒也没有更糟。
吐蕃的骑兵似乎远去,绕行的商队又开始出现在戈壁的烟尘里,顺道带来宝贵的货物与吃食,还有医队联络邻城的蒋师妹运来的药。
这也是信使来的时日,一年两度,从天的那边捎来难得的消息。
骆校尉毫不意外什么信都没收到,既无安抚也无敕令,仿佛驻扎坞城就是旅途的终点、不会再有人理。
可他仍刮干净胡茬替唐营迎接信差,说这里定期收到丰厚补给很是不易,等雨季过了,探亲的夫人就该回来,这比什么消息都好。
信使派了一圈信件,临走时与万花医队打了个照面,意外递给苏万花一封。
彼时他值完夜,懒洋洋地看简师兄清扫快无病患的厅堂,旁听两位师姐商量着什么时候拆医坊。
按理说他们的信件都会寄到就近驿站或城镇据点,再不然便是寄回家或者青岩。苏万花其实很少写信,荀珽的件占了绝大部分,平时都会由师弟收着、按时交给他。如此意外得了一封信函,连师兄师姐也投来惊讶的目光。
他心下沉沉,生怕是出了什么事,急忙拆了外封不见熟悉的笺印,但见一个略眼熟的笔迹写着他的姓名。
姚师姐瞥见他面色异常,忍不住上前想关心一番,谁知一眼便看到信函内页上大大的急和异常夸张放大的几个字,上书“耶疾当归”,让人想忽视也忽视不能。
她尴尬地不知手脚怎么放,苏万花则匆匆读完信函,随手压在医箱下,眯着眼睛朝她微笑。
这信是开春时就寄出的,他春末便离了花谷,辗转竟在此刻到了手里,谁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不理也罢。
姚师姐倒抽一口冷气,当即横眉怒目斥他乱开玩笑,这等大事要快点滚回关内才是。
苏万花笑着说去医坊替盛师弟,就这么抽身从侧门溜了,撇下姚师姐远远朝他瞪眼。
是夜一场新雨,同往常一样来去很快,入夜连风都停了。
苏万花辗转不得眠,在城外帐篷数天上千万个星,寂静夜里忽听得嘈杂与轰鸣从坞城另一侧传来,接着有明显火光隐隐燃于天际。
他立刻裹了外袍起来,刚想腾起轻功进城看个究竟,就见盛师弟气喘吁吁地跑来,见了他便焦急地让他别动。
早前沙镇的驼队没能抓到,现在可不得了,居然引了苏毗的骑兵来。骆校尉他们出城应战去了,人手只够守坞城,没办法照顾这边。他便给姚师姐差过来,要他们好好看住医坊别给贼人偷了。
他没带兵士,虽然来了可瑟瑟发抖,哭着念自己的小命是不是要交代了。
苏万花绷着脸不再进城,在帐篷外来回踱步,听城内外喧闹一夜,到了清晨渐渐消停,医坊这里最终无人来。
他这便火速进城,到了唐营见骆校尉已鸣金收兵,躲着不露面的老城主抹着眼泪坐在厅堂。
苏毗那只骑兵游牧出身,归化吐蕃后的确骁勇善战、到处劫掠。他们夜袭坞城,头阵进攻绿洲沙地,侧边风一般突袭了风岩牢笼,见坞城有精锐驻守即刻调转去袭远处商队的营地,同时劫走了长老祭司、又带走一批他们牢牢抓住的财物。
唐兵虽打赢了,抓了沙镇的驼队却于事无补,几个叛逃沙镇的村民被报复杀了,还有衷心顽固的趁机跑了,剩下的人人自危。
骆校尉索性没有受伤,只是那些苏毗人彪悍异常,他苦战一晚精疲力竭,边听老城主唠叨,边和副将一块儿布阵画图。
坞城居民先前只听闻沙镇的事、唯恐自己沾染,如今亲眼所见贼人攻城,大都吓得魂飞魄散。天才亮,便有人聚在一块儿,要骆校尉交沙镇的人给吐蕃。
苏万花懒得听城主哭诉,见他们无碍,与赶回的姚师姐交谈几句,听闻庄师姐和简师兄出去治吓坏的老人,这便出唐营寻人。他没走多远,只见外出的庄师姐在街角给人围了,来者口口声声要她交出药方。
庄师姐病未愈,一早出诊回来便见此阵仗,急得俏脸刷白,开口竟是语无伦次辩解不能。
“药方是么?你们是要哪一种?”
苏万花换作一副笑脸,言谈间已将庄师姐抖个不停的肩头揽在怀里。
庄师姐为之安慰,定了定神,忙向他摇头:“不能给,没有定性定量的东西,不可随意使用。”
不料,苏万花直直地看着眼前几个男人,不屑地道:“他们岂能懂,医不在药、不在方、而在人的道理?他们以为得了方,想换谁医都一样。”
“呸,若不是你们引来祸患,我们何至于此?最近你们给药都不勤,你看看,都治不好。”为首的衣冠体面,像是城里的富户,当即卷起袖子露出几个褪色的瘢痕。
庄师姐缓过一口气,止了颤抖,让苏师弟放开她,自己上前一步诚恳道:“并非我们怠慢,实则药草开始短缺,那几味草药只有荒漠有,着实难寻……”
“师姐,不如给他们。”苏万花意外失礼地打断她,还是将她拉到后头,瞧着几个气势汹汹的人,笑得毫无温度,“药方里的两种药草生在断壁残垣,刚好遗迹多。你们只要打跑驻扎在那附近的吐蕃兵,就可以挖很多回来,容易得很。”
“这……这,那你们治不好,我们一定找你们算账!”昨晚坞城才遭遇突袭,那几人听说那是悍匪的地盘,当即吓得面如土色,扔下狠话就逃。
苏万花在后叹息:“唉,师姐,我们和沙镇一样不受欢迎。他们以为这些抢劫的骑兵是冲着我们,所以想拿到方子,快些赶我们走。”
“不能给。”庄师姐平日温善,此刻却煞白着脸毫不松口,“草根有毒性,配比必须因人而异,有差错就要丧命。”
“是是是。”苏万花满口答应,顺势捏一把她的手腕,沉了脸色。
庄师姐体弱又不服水土,积食且气血迟滞,胸闷气短状态实在算不上好,怕是医不好这一城人她便会拖着不回关内。
“你别替她急,她自己都不急。”姚师姐说着风凉话,乍然轻功落地,拍了拍双手尘土,拇指一转指着身后。
苏万花恍然:“你把他们打了?”
姚师姐挑眉:“教育。”
庄师姐不禁咳嗽起来:“你……省点心。”
“我也想省点心,可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不是有人病,就是马贼和苏毗来打,草药缺了难道就我们几个再去遗迹?蒋师妹说边关人少,联络同门还需时日。可这情况摆着迫在眉睫,要么将坞城迁走,要么赶紧叫援军。那什么刺史不管用,节度使总管用吧?”姚师姐说着,毫无征兆拍上了苏万花的肩头,
“好师弟,要不你帮个忙,回去探病时候顺便问问,关内驻军能帮忙不能?”
苏万花神色一凛:“师姐,这玩笑开不得。来回少说一月,这怎么行?”
“谁和你开玩笑,你有更好的办法么?”姚师姐瞪他。
“怎么,苏师弟家里有人急病?”庄师姐连忙问。
“快马或许半月即可。”简师兄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拢着袖子待在墙边看热闹。
姚师姐忍不住白他一眼:“那要跑死多少马?就算加上轻功,人不也要完蛋?”
“怎么,是有人病了吗?”庄师姐茫然再问。
盛师弟收拾完医坊赶回城内,见他们聚在营口说话,也凑上来:“什么什么?怎么啦?你们在说什么病人?”
姚师姐冲他一笑:“我们在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赌一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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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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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坞城旧事(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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