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利亚说出一个字,手指渐渐紧握,指甲嵌进了掌心,“他死了,他们带走了他。”
短短几个字,浪三归听出了他声音里浓烈到化不开的仇恨,闻到了满腔的血腥味。
别说是阿利亚,就是浪三归自己听到这个结果都觉得无法接受,他打心眼把莫萨当朋友,即便当初在大漠里认识的算不上愉快,可后来他也知道,这人就是嘴上不着调,实际心软重情。
为什么他会死,为什么死了还要被糟践?苏鱼里是这样,莫萨也是这样……到底为什么!
浪三归脸色刷白,豁然站起来,骤然而来的愤怒冲得他脑中一片空白,手脚瞬间冰凉下去,他慌乱间撞歪了桌子,瓷碗摔下劈里啪啦碎了一地,他踩着碎瓷,转身奔出房间。
阿利亚也被突如其来的响声震得呆住,茫然看着浪三归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浪三归遏制不住恼怒,火气憋在喉咙口,憋得他觉得心肝肺都快炸了,他狠狠一脚踹开了李镇安的房间门,把正在给人换药的裴大夫吓得手一抖,剪子差点重新扎进才缝合好的伤口里。
“你发什么疯!”裴晚起身挡在床头,皱眉怒斥。
浪三归冲上来,把怀里的告示劈头盖脸扔到同样惊愕的李镇安面门上,厉声道:“我发疯?我若真疯,下午就该去衙门,把他手下人全砍了!”
李镇安皱起眉,扯起衣服穿上,展开被浪三归捏得皱巴巴的告示,迅速扫过,沉声道:“此事我无能为力,朝廷下令格杀勿论,我无权干涉。”
“格杀勿论,杀的是什么!杀一个死人吗?”浪三归顾及着裴晚,强忍着没动手,只嘶声吼道:“你带出来的人,就用这种小人手段!你们要是抓了活的,兵不厌诈,我无话可说,可现在呢?死人也不放过,你们就不怕遭报应!”
“三归。”门口忽然传来一声低哑的轻唤。
浪三归跟被人点了穴似的僵住,他吞咽了一下,犹犹豫豫转过身,见何方易扶着门框站着。
他站得有些勉强,身上除去贴身的里衣,只披了件单薄外衫,额上却隐隐渗出汗。
显然不是热出来的。
“你,你醒了?”浪三归有些手足无措,他怎么就忘了这间屋子和何方易那间只有一墙之隔。
何方易点了下头,轻声问:“你在说谁死?”
浪三归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紧张到语无伦次,“没有,你还不能出来,回去休息,我们在说东瀛人……阿利亚落入他们手里,不过他没事,死的是几个一刀流……”
莫萨的画像还张开在李镇安手中,浪三归住了口,以何方易的目力和敏锐心思,有什么能瞒得住……
何方易没吭声,沉默着听,直到浪三归声音越来越小,屋子里安静下来,压抑得让人难以呼吸。
“够了!”裴晚打破了死寂,三两下把药瓶器物扫进药箱里,拂袖道:“你们要打要杀就出去,别在这里砸我招牌。”
“抱歉,”何方易不用想也知道是眼前这位大夫治了他的伤,并且医术精湛,否则他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意识,在主人家这般僵持也实属不妥,他抱拳一礼,上前轻拽了下浪三归的胳膊,低声对他道:“我们回去。”
浪三归冷冷瞪着李镇安,他气不过,恨不过,理智告诉他这事怪不到李镇安头上,可他就是恨不得打一架,谁让他看见这人就忍不住想到他们都是一个来路。
想到朋友的命,想到何方易这身伤。
浪三归肩背紧绷,气到发抖,胳膊上何方易拽着他的力道忽然消失,死死掐紧的拳头被一只微凉的手覆住了,浪三归不自觉收起混身张牙舞爪的刺,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手流血了,”何方易把他的手托起来,看见他掌心缠绕的布条又洇出鲜红,不由道:“怎么弄成这样。”
浪三归下意识想躲,但他的手却好像有自己的想法,很不听使唤,这让他表情有点扭曲,“没事,皮肉伤,不小心被猪咬了。”
骂骂咧咧收完碎瓷还要涮碗的沈行云忽然脊背一凉打了个喷嚏。
何方易察言观色,知道他不愿多说,便沉默着把人带回房间。
听见隔壁的关门声,李镇安这才长长叹了口气,眼神有些茫然地瞪着床幔,手里捻着那张告示。
裴晚看了他一眼,说:“你闷我这儿想了一天,想出什么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李镇安开口道:“萧沙和明教决裂已成定局,此次朝廷围剿却未能除掉血眼龙王这个罪魁祸首,反倒和明教结下血海深仇。朝堂之上唯有利益不变,焉知以后朝廷和中原武林不会因为这两个字,因为萧沙之祸,不得不同明教言和呢?到时候总要退让,但仇恨……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吗?”
“所以,你此番左右为难,让人骂到脸上都忍了,是在留退路?”裴晚暗自咋舌,心道这人不愧是头狡诈的狼。
“他在气头上,骂两句又无妨,说到底,我们不过是听命办事,做人总得留一线,生死为大,杜衡确实过分了,”李镇安苦笑了一声,无奈道:“你问的是我今日想出了什么,我要真这么能算计,还会直接去违令吗?命都没了还谈什么以后虚无缥缈的退路和人情。”
裴晚沉默片刻,提起药箱,说:“也对,入夜了,休息吧。”
“你……你不去见见阿利亚?他回来了。”浪三归靠门站着,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小心。
何方易正要拿东西的手顿了顿,“他现在不会想见我,让他静一静吧。”
浪三归后知后觉红了眼,何方易这会儿越是平静理智,越让他难受,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他以为自己孑然一身,再也不会瞻前顾后,他能毫不犹豫豁出性命去赌,却发现自己没勇气看见何方易崩溃难过。
对方似乎也看破了他的心思,所以竭力在掩饰。
浪三归意识到自己变得很敏感,何方易的一举一动映在眼中,被他下意识记在心里,那里涌着最为滚烫的血液和情感,一遍遍冲刷,把所有细节变得清晰无比。
就好像此刻,他看见何方易取东西时无知无觉碰翻杯子,看见他握刀时沉稳坚定的手指在发颤,听见他想要强忍下的凌乱呼吸,还有他说完那句话后难以遏制的哽咽……
这种感受让他窒息,浪三归想逃,他知道再多待一刻,何方易就得在他面前多忍一刻,这是在凌迟。
浪三归拉开半边房门,急迫慌乱间,门板“嗵”地撞在墙上。
何方易看过来。
“我还有事,对,还要涮碗,先走了。”
“等等。”何方易叫住他。
浪三归跨出门的腿一僵,身后之人靠近,气息近在咫尺,手心里忽然被塞进个**的东西,浪三归握紧了,却没低头看,他的视线落在门口被斜月拉长的影子上。
何方易比他高一些,两道影子交叠,就像他被人从身后拥住了。
“别忘了上药,还有,谢谢你的信物。”他听见何方易的声音拂过耳畔。
他忽然不愿就这么逃了,心疼也好,难过也罢,刀砍在何方易身上,剜的是他的血肉,他要承受得更多。
浪三归倏然转身,张开手臂用力抱住了何方易,他的手盖住何方易的后脑,不顾对方有些惊讶的眼神,强硬地把人往自己肩窝里摁。
他不奢求何方易能从忍耐里解脱,只是想告诉他——
“我在。”浪三归轻声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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