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易没想到对方看起来单薄,外表跟锦绣堆里长大的世家公子一样,骨头却是真的硬。
屋子四周不一会儿便响起脚步声。
训练有素,整齐划一,靴底敲在地上的声音明明并不大,却压迫感十足。
何方易知道是什么人了。
“冲我来的,抱歉连累你,不过天策府不会伤及无辜,你离开便是,拿着这个,”何方易沉声说着,塞了个小瓶到浪三归手里:“此药效果尚可,在下何方易,欠你一命,若还有机会,必当相报。”
欠什么欠,是我还你一命罢了,浪三归心道一句。他接过药,说:“天策不伤及无辜?既然我已经被伤及,那就算不得无辜了。”
何方易一愣,就见对方借他肩当拐杖站了起来,踩着刺客的血抽走了他手里的刀。
天策府的军士夺门而入,那柄弯刀也架在了床上昏迷的白致脖子上。
白致还维持和丹纱交颈而卧的姿势,这一刀切下去足够杀一送一。
为首跨进来的男子身形明显顿住。
何方易:……
这一幕莫名让他想起沙漠中的那个少年,也是这般精准拿住别人的软肋。
他们的眼睛也十分相似。
何方易若有所思,这情形在李镇安看来仿佛是不把他们放眼里。
一间客房也容不下太多人,李镇安只带着他的一个下属进来,何方易抱着长箫站在梳妆用的桌前,恰好半遮住身后的浪三归。
李镇安用弓随意挑掉了刺客尸体的面巾,啧了一声道:“明教,果然。”又转头对何方易道:“你就不好奇,我既然设陷阱引蛇出洞,为何不继续放长线钓大鱼吗?”
何方易淡漠道:“眼下人人自危,放长线有何用,不如引出一个杀一个。”
“说的好。”李镇安拍了拍手,明明长了张端正凛然的脸,笑起来却显得邪性,一副街头混混的痞样,他话锋一转,叹了口气道:“不过世事无常,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今日你赢了……不,应该说你身后那小子赢了。”
何方易用余光向后一扫,不动声色道:“彼此吧,他受了伤,你若假意放我们走再一路跟着,机会不是没有,说吧,什么条件?”
李镇安笑笑,眼中颇为欣赏,说:“跟爽快人说话就是舒服,”他指了指尸体道:“尸体我要带走,另外你再回答我三个问题,问完我便放你们走。”
何方易点点头:“你说。”
李镇安:“明教内部跟剑魔有没有关系?”
“有。”何方易沉声答,他刚说完这个字,就感觉身后那人的目光陡然变得冰冷,他继续道:“明教内部有人被剑魔所杀,我怀疑是被出卖。”
李镇安摸了摸下巴,沉吟道:“果然如此,第二个问题,城中客死的一十七人,是你们干的吗?”
何方易没想到对方如此直接,愣了一瞬道:“我说你便信?”
李镇安:“你说便是。”
何方易:“我不知。”
李镇安似是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笑道:“你若直接说不是,那我还真不能信。”
何方易:“这些人的死众说纷纭,唯有一个共同点,致命伤均是刀伤,巧合若是多了,那便不是巧合。”
李镇安点点头,目光落在那支长箫上,眼神有些复杂,说:“第三个问题,你同霸刀柳家是什么关系?”
“柳家?”何方易低低重复,他眉头蹙起,似在竭力思索,可脑海之中的人和事实在乏善可陈,他就像跌落在一团白雾之中,眼前可见不过是短短两年光景。
何方易偏头闭了闭眼,像是在忍耐什么,不过一瞬后就恢复正常,平静道:“无关。”
李镇安眉梢一挑,说:“那便怪了,这支箫名为‘噬魔’,你和霸刀无关,又怎会有霸刀之物?”
何方易下意识看向手中的长箫,他易了容看不出脸色,但眼神却是晦暗的。
“罢了,此事与案子无关,只是我自己好奇而已。”李镇安摆摆手,示意下属过来抬走尸体,说:“朝廷下了破立令,我劝你们要么早撤走,要么让你手下躲严实些,虽说我知道明教不少弟子皆是无辜,但真到朝廷赶尽杀绝之时,我不会心慈手软。”
何方易冷漠道:“你有你的立场,我也有我的责任。”
李镇安点点头:“东洋剑魔不单祸害了你们,涉及江湖安危,更是天策府的职责,所以一码归一码,这件事可以合作。”
何方易差点气笑了:“这算什么?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啧,话不能这么说,”李镇安似笑非笑道:“这叫有言在先,走了,白致就当我送给你们的见面礼,日后记得还我这个人情。”
何方易:……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但此人能屈能伸,进退有度,将来恐怕是个难缠的对手。
满院子终于恢复深夜该有的清净。
月上中天,隐约可闻虫鸣声。
他们二人说话直来直去,并未耽误多长时间,顶多也就半盏茶。浪三归将刺客的刀随手扔在姑娘梳妆的案桌上,说:“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你的伤怎么样?”
二人同时开的口,说完又都沉默下去。
浪三归不拘小节地坐到唯一还完整的脚踏上,说:“渴了,饿了,还冷,我要吃馄饨。”
这个时间上哪去给他弄馄饨,何方易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说:“白致中的不是普通迷香,解药只有明教才有,你带走他也无济于事。”
被戳穿心思浪三归也不恼,微微仰头道:“换你流这么多血能不渴吗?”
何方易有些无奈地轻叹口气,伸手就要来扶。
浪三归侧身一躲,“干嘛?”
何方易认真道:“带你去吃饱喝足。”
“你要扶我去?”浪三归横眉冷对,意气指使道:“你怎么不干脆抱我去啊。”
何方易看他一眼,俯身就要来抱,浪三归吓得向后猛缩,睁圆了眼道:“停!你不就猜到我也冲着白致来的吗,你等等!”
何方易收手收得毫不拖泥带水,接着对方从怀里摸出个牌子塞到他手中,他定睛一看,正面刻着一个“镖”字。
“你是镖局的人?”何方易把牌子翻到后面,是一个鱼形的标记,他并不认识。
浪三归道:“信物抵给你行了吧,何况你都说他中了你们的毒,我也累得没力气,还怎么带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走?”
“嗯,”何方易收了牌子,另将一支小巧的烟花递给他,“拿着。”
浪三归接过,点点头闭上眼,身上忽然一暖,对方把外袍脱给了他,还带着他身上的体温。
后肩的伤说不疼是假的,即便用了药也只是稍稍缓解,浪三归不耐地用没受伤的另一边靠着床柱,想着他从镖局那儿得到的消息。
破立令后明教愈发艰难,陆辛炎曾救过白府一趟镖,有白府的照拂,便在镖局私下里接生意。他和白府走得很近,甚至后来还有风言风语说他和白家唯一的小姐关系不清。
这些都是镖头私下跟浪三归说的,毕竟事关女儿家的清誉,还是白府这种有头有脸的人家。
不过没多久白府就大张旗鼓宣告白小姐已经定亲,亲家身份不简单,算起来还是白府高攀。
可就在两家婚书都换了开始忙着六礼之时,白小姐失踪,紧接着陆辛炎传出被剑魔所杀,尸体就在城郊竹林。
白小姐杳无音信,亲家等了半月无奈退婚,白老爷一病不起,家事都由管家打理。
然而没过几天白管家就遭了一场绑架和刺杀,幸亏天策府救的及时,白管家惊吓过度病了几日,醒来后指认说绑架杀他的是西域人,武器是一对弯刀。
明教中为什么有人要杀一个普通百姓?
难道他也是江湖人?
不对……浪三归心想,就他观察,此人确实不会半点武功,断不是江湖人。
那就只能是他手中有什么秘密,明知自己被危险盯上,还敢如此心大出来青楼鬼混,怕是被那个看起来喜欢剑走偏锋的天策将军给哄了,八成是做了什么动作,让白致以为危机解除,又让明教认为有机可乘。
等等,刚才说到引蛇出洞……
他们如此轻易就把白致“送”出手,与其说引蛇出洞,不如说是抛了个愿者上钩的饵。他们肯定从白致那里得到了想要的,只是事关明教内部,他们无从插手,所以干脆将烫手山芋扔出来作壁上观,因为死的不是普通弟子,无论如何明教都会有个结果,还能主动钓出刺客,替白致解决麻烦。
至于何方易,也许是想问出明教中和剑魔勾结之人。
何方易……霸刀柳家……
他到底是什么人?
浪三归想的迷迷糊糊,身上盖的衣服明明只是小厮普通的粗布衫,却好像已经沾染上了那人的味道。
不由让浪三归想起大漠中他醒来时看到对方的那一眼。
沉默的,平静的,也是寂寥的。
那时他身上披着素白冷月,像风雪之夜无家可归的孤客。
罢了,浪三归心想,自己才是那个无家可归之人,有这胡思乱想的力气,不如心疼心疼自己。
这么久了,一碗馄饨而已。
他怎么还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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