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上课李忘生破天荒地心不在焉,笔记记得七零八落,教授讲了什么压根没听进去,迫不及待捱到下课他就背上书包往校门外跑。
C大作为顶尖学府校门很是气派,外面是双向八车道的大路,从机场载来竞赛成员的大巴车已经停在人行道前,刚下车的教授、导师和学生们在车前稀稀拉拉分着行李。李忘生踮着脚越过欢迎的人群往那边看去,他并不知道谢云流长什么样子,也从来没有在脑海里试着描绘过他画像,但他只是往那边看了一眼,就认出自己为谁而来。
人头攒动中有一个也在朝他这边张望的少年,他比其他人都高一些,黑色棒球服前襟敞开,露出里面的灰色卫衣和兜帽,双手插在兜里,很随性地单肩背着书包。
他确实长得很帅。就在李忘生脑子里迷迷糊糊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那人好像也认出了他。
然后他忽然笑了起来,在这一日最后的金色余晖中扬起胳膊朝他招手。
模糊的幻影有了骨骼、而后是活生生的血肉与皮肤。
李忘生呆呆地看着他,那瞬间他仿佛亲眼看着自己人生那原本平坦而笔直的道路一旁忽然披荆斩棘长出歧路,而那个高个子少年站在歧路之上,他大笑着朝自己伸出手,理直气壮地喊道:忘生,到我这边来!
李忘生握着手机向左翻身,将姿势改成侧卧。
他下意识这么做了,就像人们总是会用手捂住不适的病灶一样,他也需要给心脏一点挤压的外力,以缓解汹涌而来的痛楚。
他与谢云流这些年的经历说是一团乱麻也不为过,其中很多枝枝杈杈横亘交错,就像从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开始,有人往他一览无余的白水锅里扔了一大捆线面,它开始吸水,膨胀,以恐怖的速度毫无道理地生长舒张到任何一个角落,有些断开有些又纠缠在一起,他再也没办法从这里面找到任何一滴没被沾染过的水。
就像许多个难眠的夜晚一样,他又开始无端摩挲着这团乱麻的源头,那是多么好的开端,好得像是永远都不会变坏一样。
当年在C大校门口见过之后,两人的关系便突飞猛进。李忘生的生活本来就寡淡的如同一张白纸,而谢云流则相反的浓墨重彩到了极致,他精力旺盛兴趣广泛,又很享受做一切事都能做好的成就感,于是永远都在寻找新的挑战。他即便在日程紧张的竞赛和讲座中也能抽空来找李忘生,他每分钟都有新想法,对所有没做过的事情都有兴趣。他硬拉着李忘生把C市附近的有名的冷门的景点都玩了个遍,大店小摊里好吃的奇怪的他也都要尝,后来李忘生累得实在受不了说自己要上课,他也不生气,有空就自己跑出去玩,晚上带着一串抓的娃娃给李忘生炫耀,第二天继续发出邀请。
两周后谢云流终于要走了,他抓紧最后时间把李忘生骗去附近的山上看日出,还不许他坐索道,但他忽略了李忘生缺乏锻炼的程度,看完日出下山的时候李忘生双腿发抖连嘴唇都是白的,谢云流没办法只能背了他一段。
回去之后李忘生就昏睡了一整天,谢云流在交流中心收拾行李的时候发现这段时间买了很多奇怪的小玩意还有各种奖品纪念品,行李箱太小没办法全部带走,他想了想干脆都留给了李忘生。李忘生推脱不过只能全都抱回寝室,他这段时间总是下课就不见人影昨天还夜不归宿,今天出门又提着一大堆东西回来,都是花里胡哨的礼物还有好多毛绒娃娃,室友们脸上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李忘生赶快解释只是外地来的朋友,但室友们已经怪叫着让他请客,他累得半死,干脆没有再反驳。
傍晚李忘生终于把背着金奖杯的谢云流送上大巴车,实在是松了口气,但车子还没开走谢云流把脸贴在玻璃上朝他指了指手机,李忘生掏出来一看,他发微信说:之后有空我再来找你玩。
李忘生天真以为那是一句客气话,而且他觉得C市附近已经没有任何可供谢云流这座大神游玩的地方,但后来他才知道谢云流虽然看起来玩世不恭说话轻佻,却从来没有食言。尤其是对自己。
第一次面基结束之后师父在YY里问起他们这几天玩得怎么样,李忘生也不知道该怎么总结,只能含糊说挺开心的。
洛风也在YY里,听到李忘生声音有点沙哑,就问师叔生病了吗。
李忘生说:没有,你师父精力太旺盛,我这几天太累了,晚上也没有睡好。
谢云流立刻反驳:是你身体太弱,我只是正常发挥,怎么能怪我。
李忘生小声:师兄我没有怪你。
谢云流不依不饶:第二天你走不了路,我还背你了不是吗。
他还没说完,师父很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你俩别当着风儿说这些。
李忘生声音里充满迷惑:说什么?
洛风:我为什么不能听?
而谢云流很丝滑地懂了:……师父你真是为老不尊。
师父笑了两声。李忘生虽然依旧没听懂,但这种笑声在他抱着礼物回宿舍那天时,也在几个室友嘴里听到过。
他隐约有一种很微妙的,难以形容的感觉。
但这感觉并不讨厌。
从那之后的大概两年多的时间里,谢云流真的每过几个月就会来找李忘生一次,李忘生也逐渐习惯了他没有预告忽然突袭的行事方式,而且难能可贵的是他的身体真的好了许多,到他们最后一次去那座山上看日出时,他已经可以非常轻松地爬到最高峰。就连放假时父母也说,他看起来比高中时候健康也结实,从小就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
就这样到他大四毕业那年,因为已经保研也不需要实习,毕业典礼之后李忘生就早早回了家,那段时间谢云流也快研究生毕业,但他提前接了课题所以非常忙碌,两人已经有快半年没有见过,谢云流玩游戏的时间也骤减,只能把号扔给李忘生做日常。李忘生也无所谓,反正闲着无聊,就每天双开任务。
他记得那天特别热,他跟家人在外面吃了晚饭很晚才回家,洗了澡开好空调准备睡觉的时候好几天没有上线的谢云流忽然弹了微信消息,问他在哪里。
李忘生抱着凉被昏昏欲睡,顺手回复他:我没在线。
谢云流:傻子吗,我问你人在哪里。
李忘生清醒了一点,他疑惑地看了看手机,显示现在已经是11点半,于是疑惑地打字:在家。
谢云流:那就好
李忘生盯着那三个字不懂他在好什么,正迷惑不解的时候微信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他睡意彻底消散,怕吵醒父母赶忙调低手机声音,然后接了起来:“喂?”
“喂个屁。”谢云流语气不善,他好像在户外,听筒中有断断续续的蝉鸣,说话间气喘不匀。
李忘生不懂他又在不爽什么:“怎么了师兄?”
“把你的窗帘拉开。”
李忘生想着“不会吧”同时赤脚跳下床去,他将睡时平缓的心率已经在听到这句话的几秒内陡然飙升,抓住窗帘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手在发抖。
李忘生爬上飘窗将窗帘打开,这是一栋小排屋,他的卧室在二楼背面,而夏夜的月光很亮,照亮了窗下的母亲种的绣球花圃和站在花圃边步道上的少年。
他不可置信地看看着谢云流仰着脸朝他招手,他还是那个单肩挎包手放在口袋里的姿势,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一双漆黑眼睛很亮,面庞在皎然月色下仿佛在闪闪发光。
“你、你怎么在这?”李忘生呆呆地看着他,脑子一片空白。
“刚交了论文,来找你玩。”谢云流在电话里理所当然地说。
“可是……”这整件事的时间、地点、人物李忘生一时间都无法理解,他的思维完全卡死了,木桩一样举着手机,感觉自己的心跳声比说话的声音都要响。
“别可是了,你快出来,要来不及了。”谢云流急切而兴奋地朝着呆立在二楼的人影招了招手。
李忘生早知道谢云流不是循规蹈矩的人,他的思维方式跳跃到了极致,行动力又强到了极点,想到的事情就要立刻去做,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这让从小到大都循规蹈矩的李忘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惊奇和新鲜,就比如在这样的午夜毫无征兆忽然跑到别人家楼下的举动,李忘生觉得自己再活十辈子也没胆量做这种事。
李忘生知道自己被这个冒险家彻底浸染了,他不曾出现过任何出格念头的脑子里已经在分析换衣服出门不被父母发现的可能性,但与此同时他火速分析出那几乎是不可能的:父亲的卧室在一楼,狗在客厅,而大门的声音很大,母亲的睡眠又浅,他完全没有可能在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情况下离开家。
“不行,师兄,我爸妈都睡了,”他强忍着心里几乎要从喉咙里迸飞出来的渴望,“我下楼会被发现的,要不明天——”
而谢云流打断了他的犹豫:“忘生,跳下来。”
李忘生吓坏了:“什么?”
“没事,跳下来!”谢云流头一歪用肩膀夹着手机,他张开双手,听筒里压低的声音仿佛有着致命的迷惑力,“不高的,我接着你。”
李忘生推开窗子,外面湿热的风立刻带着绣球花的香气裹卷进来,他清晰地看到谢云流脸上有着鼓励、期待的笑容,那是很短的一瞬间,短到李忘生如今回望那一刻,他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思考的,他从来缜密的思维理智的分析全部失效,他就是想要不顾一切地到那个朝着他张开双手的人身边去。
毫不犹豫,不计后果。
他闭着眼睛纵身而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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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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