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五年的时间已经过去,那个鲜红的感叹号仍然刺眼,李忘生像是没看到一样开始在对话框打字。
不想看的便装作不存在。
在这种事情上,他一直做得很好。
李忘生:宿舍停电了,有空再一起玩。
好在这次消息发送成功了。
李忘生松了口气,同时又感觉到一阵难言的心悸。
无论如何,他还是回来了,哪怕时间过了很久,哪怕到现在他还是看不懂他。
但他回来了,还愿意跟大家一起玩,这就是很好的。
就当以前的事情没发生过不行吗。
李忘生把手机塞到枕头下面,开始劝自己。
当然行。
就这样吧。
师父也会开心,风儿也会开心,师兄也会开心。大家都会开心。
李忘生翻了个身,把自己完全藏进被子里。
就这样吧。
——
谢云流也没睡着。
李忘生的突然下线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但他意识到李忘生生气了,这确实让他感到很新鲜,在他的记忆里,李忘生从来没有生气过。
他木讷,沉默,又难以理解的包容所有自己的玩笑,偶尔逗得狠了,也只会躲到一边去不吭声。
看来时间确实是会改变人的性格。
谁也不能例外。
谢云流关掉电脑,他从桌子上拿了张废纸团成团转身丢到房间角落,那里放着一个汉堡包形状的猫窝,里面毛茸茸团着一只雪白的小猫,它被砸中了,于是从缩在一起的四肢里抬起头来,迷茫地看着谢云流。
“都怪你。”谢云流恶狠狠地说,他又抓了一张纸团成球扔过去,“傻子。”
刚才第二波被点名的时候他明明已经完美处理技能,一步蹑云到了大团外面,但关键时刻养的猫却跳上桌来,硬是踩着他的键盘让他成为害群之马,导致了一波团灭。
猫咪又被打中一次,它听不懂谢云流在说什么,无辜地歪头看他。
小猫的眼睛是很漂亮的蓝色,它通体雪白,只有眉心长了一簇水滴形棕色的毛,那棕色很浅,又隐约有些发红。
跟某个人很像。
小猫意识到他在生气,于是轻盈地从汉堡包里跳出来跑到谢云流旁边走来走去,用柔软的脸颊蹭他的脚踝。谢云流低头看到那双圆滚滚亮晶晶的眼睛,顿时气消,伸手将猫抱到怀里。
距离近了,眉心那撮奇怪的毛颜色愈发鲜艳,谢云流曾经天真地给它剃过一次,以为这样就能让猫咪变成纯白,但重新长出来的颜色浅了一些,反而看起来更红。
呆瓜,傻子,笨蛋。
谢云流捏了捏猫的脸颊,咬牙切齿地念这三个词,他过去几年每次想到李忘生心里不痛快就会这样,猫也蠢,就以为自己竟然叫这样漫长的名字。
它以为谢云流在喊它,哼哼唧唧换了个姿势用两只前爪将谢云流的手腕抱着,伸出舌头轻轻舔他的指尖。
谢云流心里一暖,把猫搂紧猛吸起来。
猫是谢云流从日本带回来的,手续疫苗有氧舱一套办下来,比他自己的机票都贵几倍,房东婆婆和楼下宠物用品店老板都说你回国可以把猫留给我,谢云流没答应。
他捡到这只猫时是去日本的第二年,正是他七年留学生涯中最难挨的一段日子,那时他语言已经懂了一些,刚好处在能听懂他人恶意却无法流畅交流的阶段,同时带他来东大的教授忽然重病修养,在无人帮忙的情况下手头的课题遇到了很多麻烦。藤原教授留给他的几个助手全都怀有二心,不满一个突然空降的中国人主导研究,对于谢云流的工作安排不是敷衍就是拖延,以至于进度缓慢,半年多连最基础的模型都没搭建起来,谢云流懒得跟他们一般见识浪费时间,干脆泡在实验室事事都亲力亲为,但即便这样预计的日程还是一拖再拖,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连实验经费也遭到了克扣,他不甘半途而废,只能自己搭了一大笔钱进去。
压力大,没时间,又要节衣缩食,那段时间谢云流每天过得像个研究机器,他心里憋着一股劲,想着这个课题一定要做出成绩,也算是没辜负自己。
小猫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那是很平凡的一天,谢云流在实验室熬了个通宵回公寓时看到这只猫脏兮兮出现在小巷里,他自己过得随意,更没心思抚养小动物,想着这附近都是东大学生,来来往往有几百人,多的是爱心人士,便没有理睬,只用脚把它往稍干净一些的台阶里面推了推,免得不小心掉下去。
但奇怪的是晚上他出门买便当,那只小猫竟然还在原地,谢云流有点诧异,但眼看天黑气温降低,小猫已经冻得缩成一团,他心生不忍,抓起来塞进口袋里,想着买了便当喂点吃的,第二天早起一会儿送到学校附近的宠物救助站去。
他给自己买了晚饭,又在便利店店员的帮助下买了奶猫罐头和营养膏。他走到收银台结账,放在口袋里的那只手手心被很轻柔地舔了两下,仿佛在对他说谢谢似的。
这样亲昵而友好的动作让谢云流感觉一直以来绷紧的心弦终于松弛了些许。
小猫身上有点脏兮兮的,但谢云流懒得给它洗,而且他没养过小动物也不懂,万一洗干净却感冒生病简直得不偿失,不如明天让救助站的工作人员去处理。于是只开了罐头让它自己吃,小猫可能是饿坏了也不怕他,扑在罐头上便大快朵颐起来,没过一会儿便吃的肚子圆圆,满足地退到一边舔起毛来。
谢云流找了几个储物箱把它挡在墙角,自己也去吃饭,等他看了一会儿数据从卧室出来扔垃圾,却发现刚才还灰扑扑的小猫已经把自己舔成了白抛抛一团棉花。谢云流觉得有趣弯腰多看了一眼,忽然就愣住了。
这么一看,他再也没能把猫送出去。
要说这猫长得像那个人实在荒谬,但要说那人长得像猫更是倒反天罡,谢云流心情复杂想不明白,他起初在发现这只猫会让自己想到李忘生之后就更笃定了要把它丢出去的念头,但只养了一天他就发现这只奶猫提供的情绪价值无可比拟,几乎能比得上他们最初那几年相处时追在自己后面一声声喊“师兄”的李忘生。
他无论什么时间回家都能看到小猫在门口等着,不管走到哪里都围着脚踝打转,睡觉时团在他脖子里,他工作时就窝在鼠标旁边陪着,就算被捏着脸颊骂了笨蛋也依旧黏着他。更妙的是它不会说话,不会说任何自己不爱听的话。
你最好真的是李忘生变的。
谢云流抱着猫想,如果真是这样,他可以只在这一件事上不相信至高无上的真理和科学。
后来谢云流也查过资料,但没有任何一种猫是这种奇怪的花色,就好像李忘生本人一样,他眉心的胎记也很罕见,他之前只在校庆演出的小孩子脸上见过这种装饰。
他第一次见李忘生的时候也以为这是画上去的。在研二去C大竞赛之前他从没见过李忘生,也没有看过他的照片,但人群中那个瘦高的黑发少年向自己张望的表情让谢云流一下子就确认了他是谁。他皮肤很白,五官长得非常干净,嘴唇附近线条很柔和,但眉眼又有少年人的利落和锋利,更独特的就是他眉毛中间略靠上的位置有一个红色的圆形痕迹,像痣太大像胎记又太小,令他整张脸忽然有了一种仿佛古典画像般的出尘和疏离。
谢云流认为自己是一个很擅长人类观察的人,李忘生的面孔完全在他的想象之内,甚至可以说在他的潜意识里,李忘生就该长这个样子。
干干净净唇红齿白,挺拔但不骄横,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家里一定有财又有德所以把孩子养得这样好。虽然李忘生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家庭情况,但谢云流就从他的声音和平时说话的语气也能猜得出大概,李忘生的声音非常好听,但不是那种被科技修饰过的好听,他说话时声音仿佛一泓山涧汩汩而来的泉水,清冽却温和,话音极其标准,说话时节奏舒适轻重音很稳,语调从不会忽高忽低一惊一乍,字句间每个音节都透着与生俱来的冷静和矜贵,这种毫无意识流露出的气质让谢云流早就笃定这个小师弟的出身一定非富即贵,而且难得并没有高人一等的傲慢,所以更令人忍不住心生喜爱。
但这个胎记在谢云流的想象之外,让他意外的同时也让他惊喜,就好像工笔画中最浓艳点睛的一笔,让工整到有些寡淡的画面鲜活起来,让太符合想象完全在意料之内的现实多了独特的新鲜感。
因为心里一直有疑惑,后来两人一起去吃饭的路上风将李忘生的刘海吹起来,谢云流看着那个雪白额头上的红点一晃一晃,忍不住停下来抓住李忘生用指腹擦了一下,李忘生惊慌地抬起胳膊挡着,谢云流也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不礼貌,赶忙放手:“胎记吗,我以为是假的。”
李忘生捂着额头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当然是真的。”
“没有人怀疑过?”
“有啊,”李忘生脸颊微红,埋怨道,“但都只是问,不会直接摸的。”
我师弟果然很可爱。彼时还满足于做师兄的谢云流这样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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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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