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后悔,为什么要救你……
早知道那时候,我就该当场杀了你……
“你后悔……救我……你后悔了,终于后悔了。”陆清言失神呢喃,眼神飘忽着不知消散在何方,“可你后悔了又如何?我没死,我还活着,真可惜,我还活着……当初你没杀了我,以后就再也没机会能杀我了……”
视线汇集在闭合的屋门,陆清言陡然沉寂,几秒钟后,他站起身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推开屋门,穿过院子,来到院门前。
有风正有气无力推搡着门板,他尝试着伸出手去握住门把向后一拉,门被轻而易举拉开了一条小缝。
门没锁。
陆清言的心狂跳开来,是的,门没锁。平时龙十八出门时总会将院门从外上锁,这回想必气昏了头,竟忘记锁门。
透过那道逐渐扩宽的门缝,可以看尽头到延伸至远处的石板路,破旧幽暗的小巷阒静无声,散发着不可抵挡的诱惑力,仿佛有股无形力量牵引着陆清言,他情不自禁向前跨出一步,激动得连呼吸都颤抖不已。
这意味着,只需推开眼前这道门,盼望许久的自由便会向他敞开怀抱,眼下令他痛恨的这一切,就全部结束了!
心脏急速尖啸着几乎要从喉咙蹦跃而出,耳朵满满当当尽是响亮的心跳声,滚热手心贴伏在凉丝丝的门板上叫嚣着急不可耐的怂恿,下一秒,门就会被推开,他就可以——
“不能走!”耳畔乍一道源自心底的呐喊清晰印入脑海,陆清言猛然顿住,仿佛有一桶冷水唰地当头浇下,将他浑浊的心绪急剧降温,他慢慢放下搁在门板的手,缓缓向后退了一步。
莫名的,他犹豫了。
虽为一瞬迷惘,也得以使他清醒不少,身为杀手的基本素养在此刻凸现,他极快将思绪冷静,开始飞速分析眼前局势的利弊。
首先,他没有双刀和铭牌,想返回明教,这二者缺一不可。而双刀更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若没有双刀,除却基本拳法他使不出任何明教武学招式,尤为明教弟子素日隐藏行踪的暗尘弥散,倘若贸然逃出,别说寻找明教踪迹,只怕自保都成问题。
其次,据龙十八所说,大光明寺一战后教主携带残余部众仓皇逃出长安一路向西北而去,最新消息称已杀出飞沙关,想来是打算返回西域分教。武林上下不论何门何派但凡与明教有仇怨者皆自发响应出手追剿明教,事态比破立令颁布时严重更甚,追杀明教部众已没有官府制止,随处可见来不及脱逃被当街斩杀的明教弟子,想来如今半月过去,只怕明教在中原的势力已被驱逐干净,想要返回西域,须得通过飞沙关。
然而……在这等全线围堵明教部众的状况之下飞沙关必然戒备森严,如今他身份特殊,又身无分文,如何出得了边关?即便能出边关,又如何穿越茫茫荒漠到达西域?
事态清晰明了之后,眼下最重要为何便水落石出。找到双刀和铭牌是当务之急,只要恢复战斗力,不但足以自保,随便劫杀几人钱财便唾手可得,返回西域易如反掌。
陆清言的眼睛亮了,他回头打量着这座普通的小院,不过简单几间屋子,任龙十八藏又能藏哪去?如今龙十八不在,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他怎能错过!
…………
陆清言灰头土脸从柴房悻悻走出时,发觉天色已经昏暗了。
暮霭初渲,夕照天幕边镶嵌着几颗碎琉璃般的早星,一闪一闪刺灼着陆清言的眼睛,他沮丧地站在院子当中,失意时仿佛星星都在嘲笑他。说来古怪,他将每一间屋子每一处角落都仔仔细细翻个遍,愣是没找见丁点双刀的踪迹,就这么大点地方,龙十八能给藏哪去?
夜色铺将开来,有风自院落四起吹刮着树枝呼呼作响,入秋时节的夜风很凉,将陆清言一腔热腾又吹冷了些,他心头有什么古怪情绪正渐渐膨胀,方才寻双刀而不得的烦闷被压盖得毫无踪迹,取而代之的,则是另一种名为惶恐不安的情绪。
他直直望向半掩半敞的院门,依旧安静如初。
龙十八还没有回来。
陆清言开始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他环顾一圈这座被他翻得底朝天的小院,突然很不习惯它黑灯瞎火的模样,这个时辰,龙十八已经做好晚饭,他们坐在里屋虽破旧但干净的桌椅间,饭菜香气腾腾,龙十八会把鱼汤舀好放到他面前,还会把鱼肉最肥美的部分夹到他碗里,不冷不淡地说,“我把好肉都给你了,你得多还点钱。”
那时间,心口凉洼洼的,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致。
风吹着越发的冷,陆清言打个寒颤,垂着头一步一步挪回屋。屋里昏黑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令人心头蒙上浓重的压抑,他想点亮灯烛,可摸索半晌竟不知火折子放在何处,眼见夜幕彻底湮没视野,向门外张望时入目唯有漫无边际的黑暗,仿佛面前有张悄无声息的巨口将他彻头彻底地吞没,沉闷得几近窒息。
龙十八依然没有回来。
陆清言默然爬上床,缩进被子里紧紧蒙住头,试图汲取些无谓的温暖。可越是如此,浑身却冷得发抖,仿佛又回到逃出大光明寺时的那个雨夜,陪伴他的只有寻不见生机的孤寂与绝望。
身为暗杀者,黑夜赋予他光明,若说他是鱼,夜即是水,他在黑暗中翩行若蛟,在黑暗中生杀予夺。
可此时此刻,他却从未如此憎恶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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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十八闷着气儿只顾埋头走,等气顺了思绪也冷静了,他才停下脚步茫然环顾,发觉一气之下竟习惯性地跑来了枫华谷。
来都来了,权当散心。龙十八黯然叹气,踱步在漫山遍野的火红枫叶交织而成的赤焰浪潮,兴许是时辰晚了,本该正值观赏旺节的枫华谷空荡荡的不见人迹,山野望不尽的燎原烈火一直伸展至天际,与夕霞同将穹苍燃浸殷绯,明晃晃的,反倒愈发叫人心烦气躁。
如果师父还在就好了。龙十八颓丧地想,那样他便不会来到长安,更不会遇见陆清言,他依旧在君山过着逍遥无忧的快活日子,哪用得着受这般委屈。
在深山里胡乱漫步,顺手打跑几个不长眼企图打劫的山贼,他本想去红叶湖转转顺便寻个过夜处,却在路过一片乱葬岗时缓慢了脚步。远远望去,有位身形佝偻的老者正手持笤帚清扫落叶,动作很慢,但很认真,想来是他的亲人埋葬于此。
老人的背影在夕阳下分外萧瑟,年纪这般大了,还孤苦伶仃一个人跑来扫墓,实在不易。龙十八杵在原地默默注视老人半晌,不免又想起师父,随时间推移,他原本坚信师父尚在人世的信念逐渐垮塌,倘若师父当真已逝,自己身为徒儿竟不能为老父尽孝送终,真真枉为父子一场。
这么一想,他顿时黯魂伤情,稍加踌躇还是绕路避开老人,以免打扰他的清净。
韩晋分明听到窸窣的脚步声,却只当是寻常过路人嫌晦气绕开路去,心念仅一微动,又埋头专心扫起代霜墓前零乱的蓬草枯枝来。
倘若那时龙十八不曾躲避,倘若那时韩晋回一回头,兴许从那刻起,所有人的命数将全盘改写。
可惜,‘如果’从来只是‘如果’。
暮色沉淀至苍墨,林间凉风骤起,龙十八摸了摸爬满鸡皮疙瘩的赤膊,觉出冷意来。他在红叶湖附近找到块颇大山石,用来挡风再好不过,划拉些树枝生起火堆,龙十八抱着酒壶倚住山石,望着欢快燃烧的火焰直楞楞地发呆。
旁边有野兔经过,换做往常他早抓来当下酒菜,可现在他根本没有动弹的**,甚至连最爱喝的酒都失了兴趣。
他知道唐无尘是怎样的人。
在结识唐无尘后,他曾问过蒋方文和尹放许多关于唐门的信息,从而也明晓了‘刺客世家’‘杀手组织’是何等概念,丐帮弟子来自五湖四海,出身名门亦或贫苦,身怀绝技亦或平庸,当中有不少因招惹仇家,被买通杀手组织屠灭全门,但凡杀手者,无一不作恶多端,血债累累。他知道陆清言说的没错。
可那又怎样?于他而言,唐无尘是怒斥恶仆善待贫苦妇孺的义士,是待他重情厚谊的兄弟,这就够了。
何况江湖中人,又有谁能穷尽毕生仍两手濯白,既然舞了这把刀剑棍棒,免不得啄饮些腥血,方解快意恩仇。
说起来,他杀过的人倒也不少呢……龙十八嗤然一笑,向后仰倚在石壁上,疲倦地合上眼睛。
也许,是时候放弃了。师父也好,陆清言,也罢。
这个江湖闯荡久了,不管当初充满如何热忱豪气的向往,终究是会累的。
作者想说的话请看题目=_=
啊学校的事终于告一段落了,这段时间忙得飞起码字效率实在太低,让你们久等了,抱歉!不过因为我这现实生活也比较忙了,有北鼻说想日更,这个确实是有难度哈,希望各位北鼻们多多谅解!谢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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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我就吵,我就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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