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俏如来和闻樱按照锦囊上给的指示,顺利地来到了神蛊峰下。

跟俏如来一起的路很是轻松,闻樱目不视物,因此俏如来很是细心,一路对她多有照拂,虽不能似和剑无极一起行路那般插科打诨,斗斗嘴便过去,但闻樱却反而私心,这段路能和俏如来再多走一段时间。

两人跃上穿天松所走的路,唯见这无边无际的断崖,闻樱正待往前走去,却被俏如来一把拉住,说道:“等等,先别走。前方无路了。”

闻樱愣了一下,耳尖轻轻动了动,说道:“嗯?怎么会,我明明听到……”

她明明听到了这无边涯之外,除了呼啸的风声,还有鸟雀鸣唳,扑闪着翅膀俯冲而下,最后落在横木上的声音——这听着明明像是有一座桥横在那里的样子,怎得俏如来偏偏说前方没有路了呢?

闻樱看不见,但俏如来一转眼,就望见了无边涯前耸立着的一座石碑,不自觉地便念道:“诚心跨出一大步,迷惘之中亦有路。欲见毒邪无它法,真情真义终流露。”

闻樱听见俏如来的声音,转过头来问道:“俏如来,你刚才在说什么?可是进入神蛊峰的办法?那神蛊温皇要让我们做什么?”

俏如来耐心地将那石碑上的刻文又重复了一遍,这才说道:“看来,要入神蛊峰,唯有此路。这就是通过无边崖之法。但是,无边崖对岸尚有数十丈之遥,无法凭轻功到达,这该如何是好……迷惘之中亦有路,真情真义终流露。无任何的接力支点,但诗云,诚心跨出一大步,迷惘之中亦有路。这一步,该踏往何方,如何不迷惘呢?”

见俏如来难得踌躇,闻樱却轻飘飘地笑了出来。

她说道:“不过是朝前走上一步,有何难的?”

俏如来听到闻樱这样说,下意识便朝着她看去,接着,他便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双眼覆着白绸的小姑娘,一步一步走向险绝陡峭之处,接着,又在最接近深谷悬崖边的地方,大胆地迈出一步。

俏如来还是看不见通路,但却见闻樱竟是稳稳站住了脚。他那颗悬着的心倏尔回落,却仍是忍不住喊道:“闻樱姑娘。”

闻樱此时已经踏上险桥,是以人并未回头,只是脚步一顿,便朝前走去,俏如来不再多言,只道:“一切小心,我稍后就来。”

闻樱也不管俏如来能不能看得到,她只点了点头算作回应,接着便稳稳当当朝前走去。

她目不视物,所以自然不觉这风声呼啸,烈如刀尺的悬崖绝岭有何可怖,只要脚下有路,她就能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这道理按说,竟然还是她父亲教给她的。

小时候的事情闻樱记得不多,当年她离家又早,一直都是樱吹雪照顾她,传授她刀法。而樱吹雪与萧无名虽是侠侣,但因为天地两部的事情总是各忙各的,一开始的闻樱同剑无极还没那么熟,是以第一次和剑无极切磋武艺时,她对剑无极的印象尚且停留在这个师兄喜欢捉弄她,趁其不备去揪她的小辫子。

所以,她因为目不视物,生怕那家伙手中太刀没有准头,那把威风凛凛的凤歌反倒失去了威力,束手束脚,不敢行进,手中武器几下便被剑无极挑落下去。

闻樱那时候年纪小,争强好胜,比武落败之后,便气得她回去哭了好一场,还是最后樱吹雪出马,将剑无极揍了一顿,又拎着桂花糖糕前去安慰闻樱。

樱吹雪自小是西剑流祭司养大,虽有教养之恩,但两人的关系早已在幻魔决修习陷入僵局之时逐渐生疏,再加上她套着樱吹雪这个身份,更冷硬得似一把刀。是以她不怎么会安慰这个哭泣的小丫头,只是将那小包桂花糖糕往闻樱面前推了推,说了一句:“想听听你以前的故事吗?”

闻樱听到这话,啜泣了两声便止住了哭泣,哽咽着点了点头。于是,樱吹雪一边拆开那包桂花糖糕,一边跟闻樱讲起了以前的事情。

樱吹雪与萧无名当年暂住在那农户家中,闻樱年岁尚小却已双目失明,她母亲偏又早逝,没办法陪在闻樱身边。闻樱从小便只有她父亲照料着她,就连走路,也是闻樱的父亲狠下心来,甩开女儿的手,逼着这眼前只有黑暗的孩子朝前走。

“那个时候,你的父亲就经常说,无路可走,便是没有路不可以走,所以,你就算看不见,只要朝前走就是了,能往前走出一步,便可以走出第二步、第三步,就算是跌倒了也不怕,爬起来,换个方向继续走就是了,总有一处你能继续走下去的。那时候你年纪小,未必记得住,不过没关系,我现在讲给你听。”

樱吹雪不知闻樱到底听进去没有,但下一次比武的时候,闻樱手中大刀挥得凛凛生风,和剑无极举着的那把太刀相碰,接连蹦出几个火星来。

而如今的闻樱,行走在高崖悬丝之上,深谷当中风声潇潇,吹得她衣衫猎猎作响,像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鹤。

与此同时,闲云斋内,一个紫衣少女遥遥见得这一幕,低声说道:“主人,来的人……不是俏如来。”

神蛊温皇闻言,摇着羽扇的手微微一顿,旋即便轻飘飘地挑了挑眉梢,说道:“哦?凤蝶,你且说说,那来的人是何样子?”

凤蝶迟疑了一下,说道:“……是个盲眼的姑娘。主人,若是她真的过来,可还要照例布下毒障阻挡一二?”

“哈。”神蛊温皇轻飘飘地笑了出来,“不错、不错,眼为蒙尘珠,心却似明镜台。凤蝶,其他的关卡暂且免去,你去相迎吧。”

*

闻樱不知走了多远,双脚终于又一次踏上了结结实实的土地,她这才松了口气,正准备朝前走去探探路,却忽而有一道脚步声传来,闻樱本欲迈出的脚步一顿,停在原地按兵不动,言简意赅地问道:“是谁?”

回答她的是个小姑娘:“主人让我下来迎接,请随我来吧。”

闻樱虽不知这姑娘是谁,但听这姑娘声音柔和,便下意识觉着这姑娘定然不会是什么坏人。于是,她冲着那姑娘微微一笑,说道:“那多谢你了。我叫闻樱,你呢?”

“我叫凤蝶。”

两人报过名字后,便再没有其他的话了,凤蝶本有意伸手搭上一把,可见闻樱只听足音便能轻松辨位,走起路来更是和常人无异,就只管一步一步朝前走,除此之外再不说话,只是专心致志给她引路。

又不知这样走了多久,闻樱终于听见了大门被推开的声音。接着,便有人懒洋洋慢吞吞地开口说道:“比我预想得还要快些,凤蝶,回吧。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的那小郎君还在后面徘徊。”

闻樱一听这话,面颊微微一红,有些嗫嚅着解释道:“不,不是的,俏如来只是我的朋友而已。前辈误会了。”

“哈,是不是误会,只有你和俏如来清楚。”神蛊温皇将这话题轻描淡写地带过,接着就将目光落在闻樱的手臂上,“你受伤了?”

闻樱抬手,摸了摸缠在胳膊上的纱布,说道:“是,本不碍事的,但原本敷着的药材里掺了西剑流的毒,运不得内力,经脉阻塞,方才为救我师兄和银燕师兄,我强行提动真气,只怕这伤口……”

“你是在怀疑我身为医者的实力?”

神蛊温皇说话时语气里带了些戏谑,闻樱却仍是局促地涨红了面颊,摇了摇头,说道:“不,没有……”

好在神蛊温皇不愿多难为她,只是伸出手,搭上了闻樱的手腕。闻樱有些不自然地动了动手指,却没说什么。

半晌过后,神蛊温皇这才撤回手去,说道:“你手臂上的伤不是什么大事,我这里有几贴药送你,你拿去敷上,不出三日,便能行动如常。倒是你的眼睛……”

闻樱摇了摇头,说道:“眼睛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不在乎。我自小失明,看不见便也看不见了。饶是眼盲,也没有耽误过我挥刀。”

“年纪不大,心气倒高。”神蛊温皇悠哉悠哉地摇扇,看着她那双被挡在白绸下的眼睛,问道,“那也就是说,你从小就没有看过这世界的样子?”

闻樱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许是看到过的,我又不是一生下来便瞎了眼,但那时候年纪太小,我早就已经忘记了。”

神蛊温皇长舒了一口气,这才从躺椅上站起了身来,说道:“你随我来。”

闻樱不明所以,却还是跟着神蛊温皇走出了闲云斋。而神蛊温皇则是在前面慢悠悠地走着,将她引到了闲云斋外的竹林,这才开口问道:“你听到了什么?”

闻樱动了动耳朵,说道:“风吹林动,淅沥萧萧,连翩瑟瑟,声韵悠然。”

“那你可知,你听到的到底是一副怎样的景象?”

闻樱不讲话了。

两个人站在这绿影摇风的林涛之前,听了许久的戛玉之声,闻樱才忽而听得神蛊温皇又问道:“那现在呢?你的眼睛,还不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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