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访客走了,有趣的挚友一个忙于祭司遴选,一个不爱搭理自己,还珠楼主非常无聊。
他拿起茶杯,里面是千金难求的绝佳好茶,被侍女控制在最适合入口的温度,连千雪饮过都赞不绝口。
可惜,不是熟悉的刷锅水味。
会泡刷锅水味茶的凤蝶,早在三日前被派去调查某人情报,根据沙盘上相思蛊的动向,已经离开苗疆,来到中原边界。
箫是中原特有的产物,越乃吴根越角的姓氏,玦为环形有缺的玉,从这点来看,应当很快就有结果。
神蛊温皇放下茶杯,又拿起消遣的情报,上面详细记载着某人动向,和因此涉及的事件后续。
比如薅星河草送给万济医会会员,套出药神下落后,那位医馆东家因大量抛售星河草被银槐鬼市盯上,和“老爷”喝了结缘酒。
神蛊温皇“哈”了一声,丝毫没有同为医会成员的友爱。
比如追寻途中遇到岳灵休和修儒,共同暴打两名阎途十部众,结下深刻的战友情。但后续情报显示,两名阎途十部众已回归组织,越姑娘似乎瞒着战友,偷偷和敌人有了些联系。
神蛊温皇愉悦思考片刻,指示手下再探再报。
最后一条,是他们找到并救出困在山洞的药神,但越姑娘并未久留,而是动身前往还珠楼。
神蛊温皇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万毒蛊发作比预料的早,足以说明宿主曾调动大量真气,引起蛊虫提前反扑。
他与药神不同,从不强迫病人谨遵医嘱,更无医者仁心。有趣的病人若一定要死,也只好让其死得更有趣些。
蛊,本就非是救人的东西。
“蝶舞。”
“主人,您要添茶吗?”
“不必,今日送往还珠楼的信件,可有寄给我或凤蝶的?”
“主人怎么知道?我正想告诉主人,您和少楼主都有收到苗疆的来信。”
蝶舞手持托盘,恭敬呈上两封信件,“寄给您的署名鸩罂粟,寄给少楼主的署名越长玦,主人要先看哪封?”
“一封都不看,”神蛊温皇羽扇轻摇,微阖双目道,“你总结后,念给我听吧。”
蝶舞乖巧应了声“是”,小心翼翼展开信纸。
“鸩前辈说,他被一名姓越的病人所救,并发现她身上有主人的万毒蛊。于是遣人回还珠楼,请主人为其安抚一日。”
“以及……主人,鸩前辈的措辞有不当之处……您还要听么?”
“哦?药神原文说了什么?”
“他说——神蛊温皇,你若还想参加下次万济医会的研讨会,最好不要做小动作来妨碍我。你我都知道,此女子的症结不在蛊,而在那只蛊是如何培育出的。”
蝶舞仔细观察温皇脸色,忐忑道,“主人,需要我派杀手……”
“欸~千万不要,药神的信不用回,杀手也不用派。”
“是……蝶舞失言了。”
他眸光幽寒,瞥过略略颤抖的侍女,“念下一封吧。”
“下、下一封是写给少楼主的,信中说,长玦游历江湖,结识了非常多有趣的人,还找到药神前辈为自己诊治,请少楼主不必担心。等她过两日重访还珠楼时,会与少楼主再叙大小诸事。”
蝶舞记得这个名字,在雨夜凭空出现,又在十六天后掀翻主殿屋顶,远走还珠楼的座上宾。
沦为废墟的主殿由于少楼主外出,现在还没有修缮完毕。主人索性把大小事务都挪到庭院,连同那张舒适的软榻。
信封里似乎还有异物,她抖了抖,一枚风干的淡紫蓟花坠落掌中。
“……随信附崖底山花一朵,当日引荐之恩铭记在心。”
“主人,此花无毒。”
神蛊温皇懒洋洋地望向榻边石桌,蝶舞连忙将信与花一同放下。
“您……要代少楼主回复还是?”
蝶舞抬头,见主人不知何时把位置挪到石座,正拈着花柄,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还珠楼内,有蓟花吗?“
“无。”
还珠楼内有珍贵的无毒花和有毒花,唯独没有一朵普普通通的山花。
蝶舞心想,如果有人带病远行时,还不忘给旧友写信寄礼,这份情谊一定很珍贵。
良久,她听到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主人扔下花朵,温和地唤自己过去。
令人胆寒的冷意荡然无存,他甚至喝了一口“太过完美”的茶,兴味盎然地拿起桌上书卷,重新翻阅起来。
这朵小小的山花似乎改变了他的心情,让他难得下了点除端茶倒水外的命令。
“从今日起,你的手艺不必用在泡茶上。”
“少楼主难得有同龄好友来访,又以花相赠,你就为她绘一幅地图,替少楼主聊表心意吧。”
几日后,还珠楼界碑近在眼前,越长玦端详着上面不甚美观的字迹,从包袱里掏出干粮。
体内蛊毒蔓延,已无法让主人分辨口中面饼的味道,但她的心情依旧很好。
比起找到鸩罂粟,得知自己有药可救,结识岳灵休和修儒这样有趣的人物,区区丧失一些味觉,忍受点折磨有什么要紧呢。
人在江湖,或许身不由己,心总是能由己的。
她心情好,便觉界碑上丑丑的“还珠楼”也笔锋苍劲,还珠楼里的神蛊温皇也眉清目秀,至于承诺来此接应,还亲笔绘制地图的凤蝶更是世间无一的佳人,剑无极真是好命,能得佳人垂青。
可左等右等,都未见到佳人身影。前来接应的,是一名唤作“蝶舞”的靛衣侍女。
“越姑娘,请随我来,主人已经在等你了。”
她低垂眉眼,柔柔福身,带着一无所知的越长玦向还珠楼走去。
四周景物依稀如旧,越长玦甚至看到当时和安倍博雅赏玩的骰盅,还原封不动地摆在石桌上。
向他辞行前,这位异界结识的好友嚷着要增进阴阳术,听闻苗疆正举行大祭司遴选,如果赶赴苗王宫,应该能再次遇见。
越长玦对安倍博雅的阴阳术很有信心,只希望苗疆人不介意大祭司来自东瀛。
问题是,凤蝶去哪了?
“请问——”越长玦停住脚步,“楼主的侍女,凤蝶不在楼内吗?”
“少楼主有命在身,近日外出了。”
越长玦眉头微蹙,作为神蛊温皇最信任的侍女与大管家,什么样的事情,需要她亲自执行?
还珠楼是中立组织,而苗疆近日大事,唯有星河草引发的系列动乱,与祭司台遴选两件。其中星河草动乱涉及阎王鬼途,不知何时才能解决,祭司台遴选倒无需多久,十天半个月即可返回。
“那她可有说过何时回来?”越长玦从袖中取出信纸,“非在下多嘴,只是收到的回信上,她已承诺今日接应之事,难道是中间出了差错?”
“蝶舞不知,但少楼主吩咐过,要我代她照顾主人一个月。”
不是阎王鬼途,祭司台遴选的可能也微乎其微。毕竟楼中人多随任飘渺用剑,祭司台要的是术法高手。
哦……不是公事,是私事。
她并未忘记辞行离开还珠楼的晚上,白衣剑客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你的命,要为他们死。”
苗疆三杰之一,藏镜人的女儿忆无心,也是术法高手。
“其实……”
蝶舞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似乎已读完信件,合上信纸道,“越姑娘,这是楼主的笔迹。”
“在少楼主外出期间,寄向还珠楼的信件由楼主处理,他们感情深厚,平日也会互帮对方回复信件。“
人在还珠楼地盘,越长玦点点头,压下信件被第三人知晓的不满。
她看看信纸,又看看蝶舞,努力回忆自己在写寒暄之句时,是否写了类似剑无极的违禁词。
信纸上并非女子常用的簪花小楷,而是像蛊虫一样歪歪扭扭的圆润字体,横竖撇捺各显神通,组合起来勉强能懂。起初还以为凤蝶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原来是她主人的么?
所以,界碑上丑丑的“还珠楼”三字,也是神蛊温皇的手笔?
越长玦诚恳赞道:“温皇前辈的地图绘制精良,长玦受益匪浅。”
她表情真挚,措辞谦卑,不着痕迹地将纸张塞入信封,决定闭嘴结束话题。眼前的靛衣少女却动了动嘴唇,脸色绯红地低下头。
“其实里面的画作……啊,蝶舞只是遵从吩咐,画技不值一提,多谢姑娘称赞。”
靛衣少女耳后泛起薄红,声音却有些落寞,“我本以为,事情做到极处,便不完美了。”
“这是什么话?多少人要尽善尽美仍无功而返,姑娘为何偏求瑕疵呢?”
蝶舞摇摇头,嗫嚅道,“无,是我茶艺未精,恐不得贵客喜爱罢了。”
她不再言语,侧身让开道路,引着越长玦向还珠楼深处走去。
亭台楼阁,曲径通幽,两人穿过诡谲阵法,在暗处潜伏的杀手中绕行,终于来到一处似曾相识的庭院。
奇花异草的馨香钻入鼻腔,斑斓妖艳的蛊虫扭动足肢,“沙沙”隐入背光的角落。
还珠楼成为天下第一楼前,它们就在这片土地生长繁衍,以前仆后继的累累白骨为养料,逐渐成为最剧毒的模样。
而越长玦体内,它们的同类也安分下来,不再折磨脆弱的宿主,反而鼓舞着她走上前去。
去石桌边,软榻上,那名闲闲摇扇,微笑注视自己的蓝衣文士身旁。
领受她的命运,或成为脚下白骨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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