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王宫内,千雪孤鸣望着棋盘上被拦腰斩断的大龙,扶额叹息。
“唉!输了!”
他投子认负,向后一躺,瘫进软绵绵的靠背椅,不甘道,“下棋赢我,就这么开心?”
“哎~休沐时与好友手谈几局,探讨黑白对弈之道,趣味至极啊”
对坐桌前,风雅俊逸的蓝衣文士战局完胜,满意提起一大片被吞吃的官子,随手收进棋奁。
“棋逢对手,再来一盘?”
“做梦!”千雪孤鸣猛地坐起,指着自己的黑眼圈控诉道,“你这是几局吗?一周了,我陪你从夜晚下到白天,然后你去补觉,我去上朝,苍狼还以为王叔为国事操劳,硬要把自己的养气药分一半给我,我……”
鸩罂粟亲手调配的味道堪称阴影,千雪孤鸣面如土色,连连摆手,“不玩了不玩了,心机温啊,你出来这么久,还珠楼没问题吗?”
话甫落地,千雪孤鸣一阵后悔。没有神蛊温皇,还珠楼就没有问题,有神蛊温皇,还珠楼才大有问题。此刻凤蝶不在,要真放这位好友回去,他又想玩愉悦游戏怎么办?
千雪孤鸣不介意成为被游戏的对象,比起棋局上一败涂地,他更不希望认定的挚友,因追求什么“愉悦”,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哈……哈哈,下棋吧。”
“不必了。”
神蛊温皇兴致缺缺,起身离席,千雪孤鸣连忙挽留,话到嘴边却变了风味,开心道,“你要走啊,那我送你。”
“……”
千雪王爷无辜揉眼,他真的太想休息了。
偷瞄一眼温皇,那人没什么异状,反而异常认真道,“好友很希望在下离开吗?”
“啊?啊哈哈……哈哈……”
“好吧,”神蛊温皇从善如流道,“我去祭司台看望忆无心。”
藏镜人与女暴君的女儿,他亦许久未见了。
“无心最近忙得很,诸葛穷失踪,安倍博雅出走,步天踪将一半任务都分给她了。”
“嗯……那就我替好友拜访鸩罂粟,顺便监督他研制解药的进度。”
“药神比无心还忙,还有榕姑娘和修儒,他们的黑眼圈可比我严重多了。”千雪王爷抱臂而立,“至于御兵韬,听说他带兵前往银槐鬼市,先打劫覆秋霜,又抓了阎途十部众的真眉,正安排小七拷问重犯呢。”
闲散又潇洒的千雪王爷微咳两声,努力暗示好友他俩的身份,是王宫数一数二的无事人。
但这次,同为苗疆三杰的神蛊温皇,却没有收到他的信号。
“榕桂菲回来了?”
略过一堆人名,从蓝衣文士口中蹦出的,是与他无甚关系的医女。
千雪孤鸣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解答道,“昨夜你让我三子的一局结束时,她被御兵韬带兵接回。”
神蛊温皇漠然颔首,羽扇轻拂桌面残局,黑白诸子在内力作用下纷纷尘埃落定,战局再启。
没等到后文的千雪孤鸣唉声叹气,认命似地坐回棋盘对面,抓起一枚黑子,继续苦思冥想。
他输了三十三把,这次一定不会是第三十四!
盘至半满,战至半酣,千雪孤鸣灵光乍现,瞅准空当,竟意外发现一丝可乘之机,只要对手没下那处,说不定能成为反败为胜的妙手!
他屏气凝神,静静等待神蛊温皇落子,目光锁定天元中心,绝不往那处偏一毫一厘。
“哒。”
千雪孤鸣不安转头,望着棋盘上生机已逝的黑子,不由悲从中来,发出比前三十三盘更哀怨,乃是今日最沉重的一声叹息。
“温仔啊,你这样赶尽杀绝,很有趣吗?”
“喂,不要心不在焉的样子,快回答我!”
神蛊温皇扫了一眼棋局,似乎发现什么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东西,轻笑道,“是吗,我赢了?”
“……”
屡战屡胜的好友放下棋子,如往常般悠闲悠闲地轻摇羽扇,间或瞥过虚掩的门扉,窗棂投下的阴影。
千雪孤鸣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此刻无人来访,倒不如说除了自己,甚少有人踏足这处僻静华丽的小院。
给温仔选的位置,是不是太冷清了?
赢三十四盘,和输三十四盘,是否最后,都是一样的厌烦呢?
苗疆狼主“啧”了一声,他是个将友情看得很重的人,但很多时候,对于他最好的朋友藏镜人和神蛊温皇,却总是有心无力。
藏仔的身世,在正邪间撕扯着他的人生,让其放弃“藏镜人”和“史罗碧”的姓名,成为苍凉悲恨的“天地不容客”。
温仔,自九龙天书局后,千雪孤鸣终于看清了这位好友的内心。
他的心,是一个巨大的空洞。
因为虚无,所以索求,若得到什么,就能和这份虚无暂时共处,等虚无再次膨胀,就再向外界索求,如果求不到,就将自己也献祭给这份虚无,一同步入毁灭。
现在,千雪孤鸣、藏镜人、凤蝶给了他毫无保留的感情,终于让这个空洞不再疯狂吞噬周遭的一切,逐渐安定起来。
但虚无,并未消失啊。
润泽玉色从神蛊温皇手中流泻,白棋被放回棋奁,又加以圆盖遮住封存。他似乎彻底失了再来一盘的兴致,从一旁书架抽出本图谱,随手翻阅起来。
望着那道慵懒背影,千雪孤鸣幽幽叹气。
除了我们,还有谁能真心相对,在连输三十三局后,仍愿陪你对弈呢?
他绕到智者身旁,探头探脑地观测他神情,眼角余光瞥见内容,霎时警钟长鸣。
“喂喂喂,那是被换下的王宫布防图,你想做什么?”
“让还珠楼的密探,进入苗王宫如何?”
“靠北,你是忘了三步棋杀温皇哦?”
祸乱苗疆的当事人愉悦浅笑,弃置图谱,物归原位。见神蛊温皇仍是意兴阑珊,千雪孤鸣终于露出老父亲般的担忧神色。
“温仔,要不我们出——等等!”
他突然“噢”地叫唤一声,如梦方醒道,“忘记了!今天下朝时,有人和我打听消息,说办完事要来拜访你!”
“是越姑娘,她早晨回来,又跟着御兵韬离开,往铁军卫的方向去了。”
大概是要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千雪孤鸣乐呵呵地从袖中掏出一瓶透明喷剂,指了指肩膀油光水滑的皮草,“为了感谢我送药给她,从鬼市带回的除垢剂,哇,阴司街居然有这么好用的东西!”
他请神蛊温皇去另一处坐,自己捋高袖子,兴致勃勃地布置起来。
“哈哈哈!难得有客人来,总要表示一下,温仔啊,你觉得这副字画,放左边还是右边?”
千雪孤鸣转头询问,却被闪现身后的蓝衣文士吓了一跳。
“温、温仔?”
“何必劳烦好友呢?院落里就有现成的摆设。”
他的语调真诚又亲切,露出要赢第三十五盘的笑容,如沐春风道:“时间还有一些,我们的棋局,仍是胜负未定啊。”
温仔有精神是好事,千雪孤鸣想。
但他的快乐,似乎是建在别人不得了的悲伤上呢。
另一边,铁军卫帅营内,两人一坐一立,周围铁甲森森。
御兵韬案前摆着一袋极为眼熟的冰晶玉,若猜测无误,里面大概只剩六十二颗。
越长玦哑然失笑,一时十分好奇若悬赏者付不起尾款,落花随缘庄会如何处置。
“从鬼市带回药材的事,我全数已禀告王上,厚赏榕烨了。她想在王宫立足,更需要这份功劳。”
铁面下的声音不容置疑,御兵韬冷冷打量着座下少女,“但本军师言出必行,缺药的事你不必挂心,等你故去,铁军卫亦会对后事有所安置。”
他提起笔墨,察问道,“你是中原人士?可有想长眠的地方?”
“无,”越长玦坦然道,“在下亲缘渺茫,寻迹多年仍是徒劳,恐怕终其一生,都无法知晓自己从何处来了。”
“撒谎。”
御兵韬打断了她的陈述,语气中却少有追究之意,“在乱世,名姓来历是最不重要的东西。你只需想清楚,要以何种面目见于世人,并将它演绎至极,就是自己的人生。”
向云飞、铁骕求衣、御兵韬。
铁军卫军长、墨家九算、苗疆军师。
他的阵容真容隐在铁面之下,似乎毫不在意这要相伴一生的伪饰,傲然道,“你想在死前,要一个中原的身份?本军师给你就是。中原第一大组织尚同会,盟主俏如来还算有用,我可以修书一封,看他是否能相助了。“
“不过……”御兵韬眼中露出一丝阳谋的算计,“伪造身份,就意味过去要被彻底篡改,身前身后名,都假借他人工笔。姑娘不介意么?”
“不介意。”
越长玦轻笑摇头,若有人能改写她的过去,逆转二十三年行差踏错的生涯,真是求之不得的幸事。
她从营帐离开,回了一趟住所,趁天色未昏,拎着礼物前往神蛊温皇的小院。
苗王宫内戒备森严,但越接近目的地,所见到的铁军卫就越少,穿过重重宫室,越长玦终于叩响那紧闭的门扉。
”吱呀“一声,苗疆狼主从门缝中探出头来,见到来人面容时咧嘴一笑,十分潇洒地将门开到最大,摆手”免礼免礼“,引着越长玦向内走去。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采光良好的院落里,一张石桌,四个石凳,茶酒干果一应俱全,有人端坐一侧,羽扇蓝衣,仍是风雅从容的文士模样。
还珠楼主,别来无恙。
越长玦感叹一声,相比自己连日奔波,这位真是天生的悠闲命,任凭外界如何惊涛骇浪,都有林下饮茶的闲情逸致。
“咳咳,咳咳……你们聊!”
千雪孤鸣大步流星地离开,越长玦托腮凝望,觉得更像是逃跑。
发生了什么事吗,在自己离开的时间段?
但神蛊温皇似乎更愉悦了……越长玦打量着远处含笑的蓝衣文士,大方回礼,缓缓行至他面前。
“多日不见,先生风采依旧。”
神蛊温皇羽扇轻摇,悠然推来一杯微热的茶。
“时过境迁,故人尚有音讯,亦值得欢喜。”
周五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再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