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回音

“这样、这样……然后再这样……”

少女手指缭乱穿梭,很快将发丝与发冠束成熟悉模样,越长玦看了一眼顶着神蛊温皇发型的头模,迷惑望向凤蝶。

“这是……在做什么?”

“教你给主人梳头,”凤蝶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你说主人发冠歪了,很不巧,那是我的作品。”

“他责怪你了?”越长玦皱眉回想,“可按他当时的倚靠方式,不歪才奇怪。”

“哦?他是怎么倚靠的?”

“他是——”越长玦起身比划,蓦然察觉到什么停下动作,无奈浅笑。

“少楼主又诈我。”

“哼,”凤蝶将头扭向一边,“诈就诈了,又能怎样?明明我才是楼里与你相处最长的人,却最后一个收到消息。如果我不问,你要瞒我多久?”

满身傲骨的少女诘问中又留有余地,让人实在不忍辩白,越长玦心虚戳了戳手边模型,奈何既视感太强烈,有种夹在主仆之间的窘迫。

“抱歉抱歉,”她默默挪后半步,退出逼仄的视线范围,“其实我本想赌约结束就跑路,事情发展成这样,也超乎我的预料。”

“离开?你要去哪里?”

错误的路径,却意外命中正确的结果。越长玦暗赞一声敏锐,却被凤蝶捕捉到她的犹豫。

“要离开也可以,但是……你不喜欢主人吗?”

“凤蝶,”越长玦哀叹扶额,“你真是直白得让我害怕。”

“不直接一点,怎么与你们这些弯弯绕绕的人相处?”凤蝶转头,掰着越长玦的肩膀坐下,不容置疑地隔断她的目光,“说吧,我自会判断真假。”

前有少楼主,后有神似本尊的正楼主,越长玦哭笑不得地被按在原地,思索片刻后,道出一角真心。

“我不讨厌你主人。”

“ 哦?你喜欢他哪里?”

“我……”挣扎无效,越长玦仰头望天,“可能是他的剑。”

凤蝶眸光微烁,“因为他是天下第一剑吗?”

“呃……”越长玦低头望地,她自小向往名剑与名剑客,结交的偏好也因此变动,如果那人剑术超群,确实会增添好感。

“算是吧,天下第一的称号总是惹人憧憬。”

“如果天下第一剑丑陋无比,你也会憧憬吗?”

“放开我,”越长玦微笑道,“凤蝶,你主人的容貌与剑术当世无双,但我也不喜欢被这样拘着。”

四目相对,两人同时收放,越长玦揉揉酸痛的肩膀,沉默不语。

“……你在生气?”

“有一点,不过不是因为你。”越长玦叹息道,“我讨厌受制于人的感觉。假如面前有一壶刷锅水,再挪走这个头模,我们就能好好叙旧了。”

紫衣少女作势拔剑,见她神情如常,也会心一笑,依言照做。一紫一白两道身影挨在一起,窗外云舒云卷。

“我没有想逼问你,”凤蝶认真道,“不过如果你因为主人的性格喜欢他,我一定刮目相看。”

“咳咳,我说的是不讨厌。”

凤蝶轻笑,“但剩下的剑术、名望和容貌,都是正常条件。”

“凤蝶啊,”越长玦长吁短叹,“许久不见,我们的话题非得是男人吗?”

“你想问阎王鬼途?他们前日已交还黑水城,同苗王和谈了。绝命司是慕容胜雪,具体的内容,恐怕只有双方知晓。”

“嗯……其他人呢?”

“无特殊异常,不过苗疆大祭司的夫人病重,祭司台现在的事务,都交由忆无心处理。”

越长玦搜寻脑海,记得是位罹患心衰症的老者,依靠价格昂贵的金银盏续命,步天踪竞逐大祭司,也有追求薪俸的原因。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相伴白头的伴侣将不久于人世,大祭司一定很难过,”凤蝶意有所指道,“主人的年岁——”

越长玦拳抵眉心,沉痛缅怀了一下自己好不容易扯远的话题,“你主人正当壮年,习武之人寿数绵长。”

“可是……我不能照顾他一辈子。”

“他有手有脚,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不,”凤蝶严肃道,“我时常怀疑,他会被自己懒死。”

“那他抚养你之前——”

“我很小就照顾主人了,确切来说,是我抚养他。”

越长玦猛地咳嗽起来,环顾四周未发现锐利剑气,才抬手凝出两朵冰花。

“给你,”她把玩着自己手中那朵,“我在这里逗留已久,该回十殿阎罗了。”

记忆中有慕容胜雪前来探视的景象,他留下的亡命水也快喝完,于情于理,都到了离开的时候。

“主人不会让你轻易离开,”凤蝶凝视故人送来的花朵出神,“你觉得……你的房间像什么?”

“像囚笼。”

越长玦“啧”了一声,“有个非常不好的成语,可以形容布置者的品味。”

“它也是我布置的。”

“相信你是被迫的,”越长玦诚恳道,“放心吧,一回生二回熟,我也不是第一次辞行了。”

“而且……如果他真的不想放我走,也不会把箫还我。”

“智者的心思,只有这一点最动人。”

可是,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望向庭院里悠闲摇扇的蓝衣文士,初见时只觉他含魅带笑,玩弄人心的样子很惹嫌。每次相遇,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迫于蛊虫缘故,相遇次数不能为自己所控,久而久之,观察他神情举动的习惯都快成为条件反射,被驯得服服帖帖。

好在生来带了点叛逆基因,多年素心空寂的修为,让自己勉强保持清醒。直到赌约结束,她试着用刚恢复的武功和任飘渺打了一架,遗憾止步剑十一。

完了,越长玦心想,难道我一片坦途的武学天赋,真要多一个心魔吗。

苍天垂怜,她打输后不甘的心情,制止了有问必答的习惯。让在被逼问秘密时,蓦然发现这人看自己的眼神,似乎除愉悦外,还有些不对劲的东西。

她那时没空分辨这是什么,一心一意都在想摆脱心魔的办法,最后无奈发现,除了继续纠缠下去,别无他法。

完了,越长玦哀叹,世上众人都对心魔避之不及,哪有主动招惹心魔的。处理阎王鬼途和亡命水已分去自己大半心力,再加一个神蛊温皇,简直就是事业与情感的双重考验。

所幸这位还珠楼主不爱出门,除了天允山一面后,两人联系断绝。她专心前往中原查探徐福的秘密,和白比丘一战中,意外激活了伏虞剑柄,得知前世死亡的真相,一切看似尘埃落定。

她不在意千年的因果,没什么对未来的期望,甚至对返回原世界也兴致缺缺,这两个世界本身,都没有让自己眷恋的部分。

能拉住自己,不让意识消散的,从来是人。

她眷恋璇女峰上的温暖,愧疚未能庇护太吾村民的职责,也很难遗忘隔混沌黑暗,蓝衣文士看自己的眼神。

还没来得及开始,就无力继续的羁缠。

好吧,越长玦心想,如果我无力继续,就让时光倒回一切尚未发生,偃宣谷里未被太吾执念夺舍的自己来继续。她有全然爱人的能力,名为“太吾长玦”的存在,已塞满疲惫。

她放心地沉睡,然后在再度醒来时,接收大量意想不到的回忆。

他在寻找自己。

难言说是什么心情,她只是坐在意识空间里,一幕幕看着片段闪回,一点点清理手中光团的瑕疵。

十六岁的我,明明是最珍视的一部分,此刻心底泛起的愤慨,却比预想的淡漠。

伏虞小手一挥,时间愈加倒回,她看见那只自敛触碰的手,悬停在随时可退的位置。再进几日,幽蓝满树的荧光,夜中微微生辉。

唉,越长玦心想,恨海情天,我非草木。

她只是没想好,该如何处理这份感情。

诚然,这人性格有糟糕恶劣的地方,但如果对在意的人,倒有可靠的一面。剑术不错,相貌上乘,是凤毛麟角的人中龙凤,可他真的会对自己展现可靠的一面,而不是愉悦地把自己玩上绝路,然后一走了之吗。

他们没有过命的交情,也没有知根知底的秘密,不过是似是而非的暧昧,各怀心事的试探。

爱情,更不是两人的必需品。

越长玦上前一步,向神蛊温皇表达了辞行的意图。

蓝衣文士停下动作,带着看破一切的笑容,摇扇轻叹,“十六日,姑娘真是分毫不差。”

“什么?”

“昏迷五日,意识残缺八日,醒来三日……”蓝衣文士无奈摇头,“和上次姑娘求医还珠楼的逗留时间,一模一样。”

“呃……”越长玦后退半步,顺他描述想起“药费自理,金银买命”的规矩,心中警铃大作。

“账单寄阎王鬼途,慕容胜雪会付的,”越长玦重重强调,“老实说,我是工伤。”

听闻还珠楼已经很久不做杀手生意,江湖上情报组织更是林立,如果狮子大开口慕容胜雪付不起,她只好翻翻徐福的记忆,把宝藏挖出来急用了。

“唉。”那人笑容微顿,周身泛起森冷白光,正当越长玦以为他要变任飘渺,复刻掀翻穹顶的一战时,白光又陡然消失,出现自己面前的,仍是温文尔雅的神蛊温皇。

“如果——”他意味深长地拖曳语调,“我要留姑娘呢?”

嗯?

越长玦的手从箫上移开,无意识捏捏衣摆,凝望神蛊温皇幽深如渊的双眸。

“我没有留下的理由,”她声音轻浅坚定,“亦厌恶受制于人。”

神蛊温皇放下羽扇,又叹了口气,“那……姑娘不愿意留下来吗?”

“为谁?”

气氛在此停滞,沉默蔓延整座庭院,晚风吹拂,两人袖袍猎猎翻飞,谁也没有余暇整理。

他们只是看着对方,仿若一场不言自明的对峙,角力至无可转圜,或劫后逢生。

蓝衣文士薄唇轻启,将欲宣之的话滚落喉舌,几次翻覆后,重重跌落肺腑,一半封存心口,一半封存暗淡的月光。

垂眸伸向羽扇,他狭眸微眯,即将变回天衣无缝的绝代智者时,眼前人却“啧”了一声,解箫挽花,半纵容半妥协地朝自己行来。

“唉,罢了罢了。”

楼内奇卉异草的幽香,混杂一点玄阴冷意,朱纹沁染的玉箫按在蓝银织锦的羽扇,带着柔和的力道,缓缓压下。

风华绝代的面容凑近自己,擦过耳畔,余光是女子飘扬的青丝。

“总是我来寻你。”

她嗓音蒙上一层魔魅,薄薄晕开千思万绪。他知晓这是魔音功法的作用,依然为之动容。

“你……为什么不试试来寻我——”

“让我,心甘情愿地留下呢。”

再无第三人知晓的情意消逝夜风,白衣人裙裾如莲,几个点足便融进墨色。智者拿起羽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

他听见恣肆生长的声响,静谧传来的回音。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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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太吾]碰瓷还珠楼后
连载中社恐有所好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