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泷升跟平时完全不一样，久美子愣愣地点头：“嗯……我答应老师，不会告诉别人。”
年轻的男子面容宁静又温和，将盘腿改为跪坐，忽然问：“黄前和黑江同学相比，心中认为是自己吹得更差吗？”
“不……”
这话已经被很多人问过了，久美子实话实说：“大多数时候可能是旗鼓相当，可是选拔那一晚，我自认自己发挥得更好。”
泷升转了转手中的茶盏，不置可否。
时钟转到了十点，头顶的电灯发出“滋滋滋”的响动，久美子默默吞下唾沫，等待着泷升开口。
“嗯。”他清浅地应了一声，只道：“二位在吹奏实力方面确实算是五五分，无论谁拿下独奏都不令人意外，可是，为什么我偏偏选择了黑江同学呢？”
久美子垂眸心想，不是我在问你吗？
泷升看着沉默不语的久美子，自顾自露出开朗的微笑：“首先，黄前你觉得多重独奏的选拔评判标准除了实力外还有什么？”
久美子思忖片刻：“搭配性……还有完成度吧。”
“嗯，没错。”泷升赞同地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最重要的是搭配性。武器都在手里，怎样将100 100=200的一般解，转变成100x100=10000最优解，这就是我们指导者应该考虑的事情。”
久美子歪头想了想，还是不懂这跟选择黑江真由有什么联系。
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揪紧了裤子，她张了张口，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泷老师的意思是……单论吹奏技巧，我胜过黑江同学，可要是论起与丽奈的契合程度，我却不及黑江同学是吗？”
泷升温热的指腹在杯口摩擦，闻言赞赏地说：“你听懂了。”
可是这不是比直接否定她的技术更让人难过吗？
久美子的心一颤，眼神有一瞬间的空洞失色。
初中的时候，她就认识了高坂丽奈。两人虽同在吹奏部活动，却比第一次见面的人还要陌生。
高冷、漂亮、傲气十足，这是久美子对丽奈长达三年的印象。
那时的久美子对吹奏毫无野心，随波逐流地认为金奖已经很好，即使是废金也无所谓。
可午夜梦回时，眼前总能出现丽奈噙满泪水的眼睛——那是带着青春特有的酸涩、微苦的眼泪。
“金奖又怎么样！不能进入全国的金奖毫无价值！”
这个女孩子好像很特别，久美子不禁这样想。
高中还能再一次遇见，连久美子也感到不可思议，奇妙的缘分冥冥之中将她和丽奈绑在了一起，从此，她的音符变得多彩。
可是现在，泷老师居然认为，与丽奈相识六年的她，竟然还比不上转学不到半年的真由吗？
她无法认同。
指尖泛白、头晕目眩，久美子咬唇道：“可是——”
看出久美子的欲言又止，泷升安抚地说：“我并不是那个意思，黄前。”
他解释起来：“你曾经和菅原同学在自主练习时合奏过吧，我都听见了。”
“完美的配合和衔接，上低音号倚靠着小号，小号依托着上低音号，层层叠叠中相互嵌套，情感时而细腻温柔时而热烈滚烫，听觉盛宴也不过如此。”
“那时我便萌生出一个想法——搭配出两种不同的武器，攻略不同等级的boss。”
泷升推了推眼镜：“就像闯关游戏一样，用最高级别的武器去打中低级的怪兽，那不是大材小用吗？”
看久美子直挺挺地发愣，他微笑着饮下一口清茶。
“对现在的北宇治而言，黄前和菅原同学的多重独奏，就是我能搭配出的最高级别武器。”
“等一下……”
久美子感到受宠若惊，她觉得自己一会儿身处地狱，一会儿又飞上天堂，浑身轻飘飘的不自在。
她眨巴着明亮的眼睛：“所以泷老师你是想——”
“对，就是那样。”泷升欣然颔首。
“而关于黄前你的提问，我能回答你的只有两点。”
“第一，反复研究明静工科和龙圣学园后，我发现他们与从前的北宇治很像，强者即是一切，四处搜刮招揽水平高超的毕业生来报考，不断充实备选资源库，所以很容易就可以明白他们的吹奏风格。强，确实是强，但是——轻而易举地发挥全部的实力，反而成了弱点。”
“因为他们——太好懂了。”
久美子在脑子里回忆一番，简单粗暴的强硬风格，又精又准的细节把控，确实是每场比赛都贯彻到底。
“基于这种风格，所以他们很容易将水平同样高超的高坂视作重点目标，而黄前你反而没有那么引人注目了。”
久美子一噎，她跟丽奈可比不了。
“两校都很厉害，可听见这样厉害的音乐反而让我更加放心了，因为这意味着，北宇治的阵容完全可以对抗强校，府赛夺金晋级就是证明。”
“其实我原本打算在关西赛就启用你和菅原同学的多重独奏组合，可那晚菅原的发挥失常却让我有了新的灵感。”
“关西赛平稳发挥，而全国大赛——”
久美子不自觉喃喃：“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泷升含笑鼓掌。
“我反复地研究过所有晋级关西赛队伍的演奏曲目，不出意外的话，今年的全国大赛必定还是会有明静工科和龙圣学园的一席之地。不过，我们的吹奏实力对强校是管用的，我不停用这句话提点自己，所以才选择走出这样一步险棋。”
“不改变、不进步、不创新、不研究，这样是没有活路可走的。”
一席话过，久美子忽觉浑身发冷，强烈的震撼和餍足的信息充斥着她的大脑，竟让她一时难以全部消化。
“那第二点呢？”她问。
“这第二点嘛，就很简单。”泷升浅笑：“据我观察，在高坂和菅原同学中，更**强烈、急于求胜的是前者；而在黄前和黑江同学中，更畏手畏脚、难以发挥的是后者。”
“基于这两位的性格，我想这一次多重独奏正选席位的选择，会让她们竭尽全力、不顾一切地为北宇治取得胜利。”
久美子惊讶地捂住嘴：“泷老师你……”
好像反派啊。
一瞬间便明白久美子在想什么，泷升摇摇头，扬起一丝无奈又淡然的笑。
“相信她们吧，部长。”
“然后，为全国大赛做好准备。”
“啊对了，”泷升双手交叉：“这件事我也没有对松本老师说，昨晚她还一直据理力争地跟我推荐着黄前。找个机会好好谢谢她吧，她真的很宠爱你。”
“啊！是！”久美子眼眶一热，立刻挺直了腰板。
临走之前，久美子提出了一个在对话时憋了很久的疑问。
“泷老师说，那晚菅原同学的状态不好，发挥不稳，可是您为什么还是将菅原同学纳入了正选？”
泷升温润的面庞上显出微微的惊讶，似乎是在奇怪跟菅原琴音这么熟悉的久美子居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啊……”泷升不疾不徐道：“状态不好是仅限于菅原同学自身，跟其他部员比起来还是强多了。”
“即使感情没有那么缤纷浓烈，控音还是又准又稳。”
“黄前不明白吗？这是她日夜练习、年复一年才有的结果，菅原同学或许并不像你们以为的那样，是个完全纯天然的天才呢。”
*
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久美子心事重重。
跟泷升聊完以后，心情却并没有变得轻松。虽然很开心自己的疑问能够得到泷老师真诚的解答，可与此同时她也意识到，他们干部还是做的太少、想的太少。
要鼓足干劲，同时也要好好打起精神来才行呢。
“睡觉时间到喽。”久美子轻柔地说了一声，然后抬手熄灭了一年级生房间的灯。
丽奈站在门口等久美子，两人巡逻完毕，一起返回房间。
长廊静谧，只有少女们的脚步声一轻一重地落在地板上。
丽奈微微偏头：“久美子，上低音号的独奏，全国大赛选拔时再努力吧。”
“额，哦，嗯……”
久美子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然后就这样一路沉默着回了房间。
两人蹑手蹑脚地走向自己的床位，互相道了“晚安”。
然而久美子刚一躺下，却发现身旁本应睡着的琴音此刻正清醒地瞪着一双眼。
她看见久美子，立刻笑出两旋小酒窝，压低声音问：“怎、么、样？”
久美子轻轻抬起头，见周围的部员们都已经睡熟，于是蹑手蹑脚地将被窝移动到紧挨着琴音的身边。
琴音的被窝鼓鼓的，看起来很奇怪，久美子刚要说话，一颗圆溜溜、毛茸茸的脑袋忽然从被窝里钻出来。
是小奏。
她无声地堆起笑，摆出可爱的表情祈求久美子不要将她赶走。
久美子歪着嘴角扶额。
“所以、怎、么、样？”小奏笑嘻嘻地问：“看、前辈、的、反应，好像、还、不错？”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可说到最后尾音还是忍不住雀跃地上扬。
久美子没有回答，而是问琴音：“琴音、你、一向、吹得、那么好，没有选上、独奏，不难过、吗？”
琴音认真想了想，将嘴巴贴近久美子的耳朵，用气音说：“才不呢，我对我自己有判断。强大与否，不是靠独奏权决定的。”
“哦……”久美子崇拜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嗯……有你在北宇治、真好……”
她说完这句话，安然地盖上了被子准备入眠。
小奏气愤地握拳：“所以、结果呢？”
“啊……谁知道呢？”久美子闭着眼微笑。
“哼！”
“哼！”
身旁传来琴音和小奏一高一低两声轻哼。
【然后，下一首曲子即将奏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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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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