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面积颇广,结构复杂,没有专门带路甚至很容易迷路的深田老宅,其家主用于制作素胚的工作室不仅地处偏僻,占地更是小得可怜。
一眼望得到头的房间里,两边的架子空空荡荡,想来正是原来摆放瓷器的地方,角落里摆放着石臼,装着粘土,长石,云英的袋子,用于拉胚的手工云台等等,本就逼仄的室内空间因此更加狭窄不堪。除开房门,颜色灰暗的墙壁高处只开凿了一个很小的窗口,采光功能聊胜于无。
头顶上的老式灯泡投射下昏黄的光线,为房间里的一切披上朦胧的薄纱。即使不知晓曾经发生于此的惨案,它的布置陈设也予人透不过气的压迫感,本能地不想久留。
据紫莼夫人所说,他丈夫生命的最后阶段,就如同疯魔般,整日整日地将自己闭锁在此,就连饭食都是让人送到门口解决,以至他死时都是蓬头垢面,落魄憔悴像是流浪汉的模样。
打扫得也太干净了……
得知作为重要物证的瓷器碎片都被随意掩埋后,景光就预见到深田邸内众人对现场的保护意识近乎于无,遗体早就已经下葬,淌满鲜血的地板被擦拭,许久不曾有人入内的房间,仅余地板上积累的薄灰诉说着时间的流逝。
那么,该从哪里下手?
维持着双臂环胸姿势的青年神色肃然,眼神锐利,环视房间一周的他最终将视线锁定于两侧的置物架。
凶手为什么要把现场的瓷器全部毁坏,景光一直好奇于他的心理。一般来说,除非是天生性格有缺,又或是后天经过专门训练,一般人在杀害自己同类后,都会感到错乱,崩溃,恐惧,也会下意识地尽快离开,逃避现实。耗费大量时间一一破坏那些瓷器,发出的巨大声响甚至会提前吸引他人注意,风险与所得根本不成正比,或许他是在极端情绪中失控了?
惨不忍睹的遗体周围堆满了他生前得意之作的残骸,那双尚未闭合的眼睛或许见证了自己的心血被一一毁灭,像是荒诞不经的献祭,又如同深沉恶毒的诅咒。
充斥着嗤笑,蔑视,侮辱,乃至刻骨的憎恨。
脑海中浮现出根据众人所言构筑出血腥一幕的景光垂下眼帘,湛蓝色的眸底翻涌着深色的暗潮。
一个鲜少外出,人际关系相当简单的中年男人,为何会遭受这样残酷的对待?
在现场被破坏殆尽,物证寥寥无几的当下,从杀人动机出发能帮他尽快走上正轨。
就是不知道以他“灵媒”的身份,能从宅子里的众人口中问出什么。
苦中作乐地想着要不要用所谓的通灵术去吓唬人的景光突然听到屋外传来的凄厉惨叫。
是原乡先生的声音!
意识到情况有变的景光毫不犹豫地推开房门,箭步而出。
走廊上的光线比工作室内还要昏暗许多,景循声望去,映入景光眼帘的便是跌坐在地,两手扑腾着往后挪动的原乡纯夫与位于他不远处,逐渐向其逼近的高挑黑影。
仓促之中不及思考莫名产生的熟悉感从何而来,横身上前将人护在自己身后的他绷紧身体,以戒备的蓄势姿势与来人对峙。
随后,那副如临大敌的警惕表情猛地一怔。
****
原来人在极度惊恐中真的会腿软,根本站不起身的原乡纯夫欲哭无泪地看着可怕的陌生男人向他走来,薄唇起阖说着他根本听不清楚的话,他的脑海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此生的走马灯。
隐约可见三途川岸边的彼岸花时,一道身影以庇护者的姿态,挡在了他的面前。
“……”
那对单薄瘦削的肩膀,此时此刻犹如山岳般厚重可靠。
诸伏大人!!
热泪盈眶的原乡纯夫真想给之前质疑对方能力的自己一个巴掌。
或许是受到了“天敌”的威慑,夤夜到来的不速之客沉默半晌后终于口吐人言,“鸟居前挂着一个很大灯笼的建筑,是什么地方?”
“——我?”
惊魂未定的原乡纯夫被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扎得瑟瑟发抖,茫然地手指自己后,在景光充满鼓励的表情中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回答道,“鸟居和灯笼,你指的应该是是我们村的泷见神社。”
深田邸坐落之所,亦是整个渊前村距离神社最近的地方,对于代代烧制供神之器的家族而言,既是荣誉,也是重任。
“那附近的森林里有一具尸体。”
闻言,不置可否的男人语气平静地抛出了一个惊天消息。
“什——怎,居然在神社附近,哪个混蛋干的,不怕天谴吗?!”
震惊之中,原乡纯夫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一跃而起,愤怒地朝男人挥舞拳头。
重点难道不应该是有人死去了么?
心中暗叹的景光伸手按在原乡的肩上,示意他冷静下来,“我到神社那查看,你去通知大家,顺便报警。”
不是,您真就这么信了?
男人的面目在不甚清晰的光芒中影影绰绰,毫无血色的苍白皮肤,冷漠肃杀的气场,沾染着相当不妙颜色的内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可疑的气息。
就算是艺高人胆大,也不能这么莽撞啊!
眼看家族贵客就要跟着走远,再一想先前大人庇护自己的模样,热血上涌的原乡一把拽住了景光的胳膊。
“很多鬼祟妖物都会用谎言迷惑人类,诸伏大人您要当心啊!”
“……”
温和秀气的青年唇角抿起,像是被他的提醒所触动,“放心,他不会害我。”
“——您,认识他?”
总算回味过来的原乡瞪圆了眼。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萩原带着调笑的话语犹在耳畔,景光颔首承认,“他是我的,助手。”
“因为一些原因,我们没有一起出发,结果我在半途迷路了,现在才找到目的地。”
顺着景光的描述把后续补齐的“鬼祟妖物”相当不爽地两手环胸,似笑非笑地反问,“现在可以安心把消息传出去了?”
“非常抱歉!!”
闹了大乌龙的原乡纯夫红着脸快步跑开。
***
“长着恶人颜还真是对不起啊。”
一路走来,察觉到景光的肩膀时不时就会微妙颤抖几下,松田虚着眼,没好气地吐槽。
“不,主要原因不是这个。”
他这位同期强大凌厉的气场总会让不熟悉的人误解为其从事于另一种更加危险黑暗的职业,警校生涯中也经历过类似的误会,不过被幻视成男鬼还是头一遭,越想越好笑的景光掩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幸灾乐祸得太明显,”事情其实是这样的——”
将村中闭塞迷信的大环境,近期深田宅发生的变故与谣言等信息尽数与松田共享后,这才了解故事背景的松田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原来如此……啧,hagi那家伙果然比我早到。”
“要通知他来么?以取材为借口的话,围观一下案发现场也说得过去。”
从紫莼夫人那里离开后就没见过萩原,也不知他目前身处何方的景光有些担心。
“不需要,他现在估计正在宅子里哪个地方搭讪得正欢。”
这么多年相处,松田哪能不知道自家幼驯染的能力——只要有心,石头都能被他问出花来。
“景旦那不是正需要有关杀人动机的线索,交给hagi就行,他擅长得很。”
“多谢,帮大忙了。”
“没事没事,这是身为灵媒师诸伏景光大人助手的我,应尽的责任。”
松田装模作样地挺起胸膛。
“……很好笑吗?”
“谁先笑的?”
四目相对,各自为对方的角色设定乐不可支的两人,十分有默契地大笑出声。
**
深田邸内
半靠着门框,和一位女仆聊得兴起的“一之濑泽”先生突然揉了揉鼻尖。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需要我去烧点姜茶么?”
意外中断的话题让女仆本能地直起身。
“没事没事,估计有人正念叨我呢?”单手托腮的他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紫罗兰色的眸底满是期待,“原来薰小姐见过深田先生那么多作品,真是令人羡慕啊~~”
“也没有那么夸张,只是在这里的时间久了,自然而然。”
交谈,仍在继续。
**
“这么大的房子,就拿不出靠谱点的照明工具吗?”
夜幕笼罩的森林中,星点的光亮勉强只够照出数步开外。
手持着握把处都快被盘出包浆的老式电筒,松田的脸色漆黑,生出一层淡黄薄膜的透镜投射的光线并不分明,这还是被他拆卸重装后的结果,之前甚至还会间歇性熄灭。
“没办法,深田茂先生好像十分排斥现代化的机械和电器,家中的电灯和转盘电话都是上上任的家主组装的,实在不好拆卸掉才勉强留存下来,原乡先生能在临走前提供这个交给我们也不容易。”
和松田并肩行走在林间小道上的景光向他解释。
通往神社的道路以白色的细小碎石铺设,亦有洁净之意,踩踏上去的触感恰似碎叶,窸窣的动静犹如一首无声的歌谣。
“这也太老古板了。”
身为狂热机械爱好者的松田压根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本来大雨就已经冲刷走很多线索,而且当时我连这种照明工具都没有,只能以尸/僵的程度判断其遇害时间并不久,在二十四小时内……更多的细节,也只能希望这家伙能给点力了。”
他晃了晃手中充满时间烙印的老古董。
“说起来,除了尸/僵,你有注意到他的鞋子么?”
景光目光向下,看向松田的运动鞋。
在没有人工开凿的山林迷失许久,松田的鞋底自然沾了不少泥泞,即使在碎石小路上走了这么久也没有完全消失。
“借着闪雷有看到,”松田开始仔细回忆起那惊鸿一见的画面,“是很老旧的草鞋,上面……也沾满了泥泞。”
他也同最初的松田一般,没有走上神社附近的小道,而是一头钻进了广袤幽深的山林之中。
“我是因为迷路,他又是为了什么?”
松田大惑不解。
「那些碎片,我交由永美处理,应该是埋到神社附近的森林里了。」
“希望不是如此。”
景光轩眉紧蹙,喃喃自语着。
原乡视角中松田
毫无血色的苍白皮肤→被雨淋的
冷漠肃杀的气场→三更半夜在森林里被雨淋,还迷路,还遇到尸体,是个人都会拳头梆硬
沾染着相当不妙颜色的内衬→检查尸体时沾上的血/迹
顺带一提,松田其实一开始就在向人提问(鸟居有灯笼的是什么地方)
结果对方惨叫得太大声所以没听见[笑哭][笑哭]
# 惨 小阵平 惨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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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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