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空中计程车

尼多王体魄强健,经休息已完全无碍;叶伊布则因经受了毒液侵蚀,保险起见,被门诊医师安排了药浴与注射疗程。连城猜想它不喜欢打针(这似乎是废话,没有人喜欢打针),当护士塔布奈从密封袋中取出闪着寒光的针头时,小叶子两股战战。连城说:“你别怕。打针比打架简单多了,是不是?”

叶伊布气恼地瞪了她一眼:“布!”显然,它持否定意见。

护士吉利蛋一迈步,小叶子直往她的怀里钻。连城哄着:“扎一下,扎一下就好了,很快的。哎——”

蹭地,小叶子跳下床去,一甩尾巴往门外跑。连城急道:“你等一下!”

门前闪过一道人影,连城一个急停,叶伊布咚地撞在了来人的小腿上,两眼冒了金星:“啊,又是你。”

来人是不久有过一面之缘的,“西尔佛夫人的儿子”。叫什么来着?阿兰·西尔佛。连城将蔫蔫的叶伊布抱起来:“这孩子怕打针,冲撞你了,对不住啊。”

阿兰微微一笑:“没关系。”

两大个人堵在门口,叶伊布意识到了无路可逃,挫败地耷拉着耳朵。“你不打针,能怎么办?毒素会滞留在身体里的……”连城摩挲着它的颈背,凑近说道:“再多勇敢几秒,行不行?今天你那么努力地保护我们,我不想让你留下后遗症。”

说到这里陷入词穷,懊恼着道:“说到底,是我不好……”

“或许你该试着蒙住它的眼睛?”阿兰插话,“那些针头,看着怪怕人的。”

好主意,连城想。“你觉得怎么样,小叶子?我蒙住你的眼睛,应该只会疼一下——就像被绿毛虫咬一口(叶伊布:布!!!)——不会多么难受的!”

叶伊布气呼呼的,姑且不挣扎了。连城将它抱到床上,右手托着一只即将扎针的爪子,左手伸到前方,轻轻掩住它的双眼:“没事的,只是扎一下。”她小声说着,只觉手中的小爪子紧张地握来握去,“你要是怕,抓着我好了——”

塔布奈用镊子夹着棉球沾上碘伏,不锈钢质的医疗器械碰出清脆的响声。叶伊布一动不动,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颤音。当连城低头,往它浸着药香的发顶落下一个亲吻时,小家伙睁大双眼,宕机了。

“……好了!”

吉利蛋顺利地将针管扎入叶伊布的血管中,淡色营养液顺着导管缓缓流淌。连城松一口气。这时她注意到阿兰自来熟地跟了进来,眼下坐在对床,含笑注视着她膝头的叶伊布。小家伙竟不怕生,眼睛亮亮地抬起头来:“布~”

连城顿觉被吃里扒外:“…………”

仔细想想,这小家伙待外人的态度往往不错。连城捏了一下它叶片状的尾巴,哼哼:“小坏伊布。”

“布!!”

塔布奈大惊,连城大惊,一人一宝可梦手忙脚乱摁住叶伊布,以防刚刚扎好的针管滑脱:“好伊布,我说你是好伊布,求你再等几分钟——”

提心吊胆地打完了一整瓶药液,塔布奈拔出针头,往扎针处贴了止血贴。连城问:“你要不要回宝可梦球休息?”

叶伊布将两只前爪扒拉在她的身上:“布!”

“还是喜欢我抱你对吧~”

说着,她用指节去挠小叶子的咯吱窝,挠得它把眼睛眯起来,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呼噜声。闹腾了一会儿,她意识到她不该晾着阿兰:“对了,你母亲怎么样了?”姑且礼节性地问上一句。

“醒过一回,刚才又睡着了。”阿兰说,“你要回去了么?”

“我……”

话头忽地一停顿。

窗玻璃的反光映出一片人影,模糊但熟悉。连城瞧了瞧,再瞧了瞧,面上浮现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气。

——渡?

他为什么在这里?

门边,茜草色头发的青年停住脚步。兴许是连城的错觉,那双浅灰调的双眼幽深不可洞悉。先一步地,阿兰开口:“找我么?冠军先生。”

“不。”渡说,这一回明确直视着她的双眼,“借一步说话。”

我?连城用拇指指向自己,欣喜在心头迟迟地漾开了。

“那么,我也该回去了。”阿兰·西尔佛淡然说道,“连城、小叶子,我们有缘再见。”

连城花了一分钟思考大少爷是缘何得知她与小叶子的名字,没思索出个所以然,倒是一头撞上了渡的背脊。“……呃!”她低呼出声,见他停步,侧身,沉静的灰眸望过来,心中不由得发虚:“我不是故意的。”欲盖弥彰似的,她补充道。

她当真不是故意的,也并非因此心虚,而是不久之前——细算有三周了——那个深夜,她在缘朱郊区的宝可梦中心门前,偷了他一个便宜。彼时没一点羞赧,满心是“此次一别不知何时相见”的念头,眼下倒是惴惴不安了。

她垂下眼,对上小叶子嫌弃似的视线:“布~”

“干什么。”连城吐了吐舌头,内心给自己打气:渡他,不也什么都没说么?

就当是行个吻面礼,行不行?

三两下做好了内心建设,她抬起头,意识到渡一直维持着拉门的姿态。眼下他们位处医院的楼梯通道,门扇与天台相连,天光从他的手边倾泻而入,伴随着风声,渡肩头的披风被吹得窸窣作响。

“比————”

悠长的鸟鸣响彻耳际,引得她迎着日头眯眼:偌大的天台中央停驻着一只轿厢——类似于摩天轮包厢的轿厢,约两米高,外壳被漆成了鲜亮的蓝白色。轿厢顶部是拎手似的设计,眼下被一只粉色的鸟爪蜷着攥住了:“大比鸟?”

是了,这正是近年自伽勒尔地区流传而来的“空中计程车”。连城些微惊讶她意识到了这一点,明明脑中没有任何事关“近年”的记忆。并且,她的心头流淌过了一丝近似雀跃的情绪。

“或许是我的错觉。”她说,“我从没有坐过这个……”

渡未回应什么,上前打开了轿厢的门:“走吧,去警察局。”

他说得面无表情,押送犯人似的……真是的。连城弯腰,先将小叶子放进包厢,后脚坐到了包厢一侧。渡紧跟着跨上来,在她的对面落座,有一瞬间他们的呼吸交错,但仅仅是一瞬间而已:“大比鸟,拜托了。”

包厢门吱呀一声关上,伴着大比鸟的洪亮叫声,“空中计程车”向着满金市中心警察局进发。多么美好!连城想。近似摩天轮轿厢的封闭空间,被浓金色的日头与珊瑚红的晚霞交织绘成的天空、在脚下变作模具尺寸的城市与车流、在耳边扑腾的响亮羽翼声,间或夹杂着鸟类宝可梦的悦耳鸣叫……完美如幻想的二人场景,她理应像一名电影女主角一般,倚在窗边叹一声“真美”,与英俊的电影男主角展开一场风花雪月的谈话。可当她事实性地采取这一做法时,幻想在她的眼前碎裂,取而代之的是……城市。

被绿意包围的城市。

渺小的、脆弱的、在她的脚下抖动的城市——

“呕……!”

胃中翻起一股酸水。连城单手掩嘴,紧缩的瞳孔变得涣散。有极晦涩、极沉重的情绪在拉扯她的心脏,是懊悔么?是恐惧么?是憎恨么?

她……要死了吗?

“丹羽连城!!”有人清晰地喊道。

“布~~!!”紧跟着是宝可梦的声音。

黑色从她的眼前退去,浮出了一片人像来:亮红的发,浅灰的瞳,神色看不真切。她眨着眼,竟有生理性的泪水漫到了眼眶边缘,令她慌忙抬手:“啊,怎么会……”

“抱歉。”渡低声说,“是我考虑不周。”

“与你无关,我哪里知道我……不,我不可能恐高,松叶说我小时候常去铃铃塔玩……”

声音越来越轻,她以双手掩住面颊,胸脯因剧烈的呼吸而起伏。小叶子跳上座位,嘴里扯着遮光帘的系绳,扯动间帘子垂落,光线顿时暗了下去。

“你怎么样?想吐吗?”渡问。

四面垂落的遮光帘减去了高空的视觉冲击,但症结似乎不在于此。连城摇头:“我……”她的声音仍在颤抖,意识到令她反胃的是身下的颠簸感,双膝并拢,平放于地的双脚不安地划拉着。渡留意到了她的小动作,拨响了风铃铃形状的服务铃:“大比鸟,就近着陆。”他顿了顿,“能否飞得慢一些?”

头顶传来一声响亮的“比~”

“多谢。”

颠簸减轻了。身下的座位传来稳稳向上的支持力,逐渐趋于平缓。连城将双手平放在身体两侧,心中默念冷静,尽力调整着呼吸。这时她发觉渡以半跪的姿态在她的身前,双手置于膝头,仰起的面孔极难得地显出一点紧张神气。她张张口,想说一些打趣的话,终是忌惮反胃感不合时宜地上涌,指背抵上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轿厢忽地剧烈抖动了一下,加速上升。连城猛地低头,一手掩住嘴唇,一手紧握扶手,脸色苍白扭曲。有一缕呼吸穿过恐惧的罅隙,温热吹拂着她的耳朵。她苏醒似地睁眼,抬头:渡直起身,两人的小腿几乎挨在一起。他以空余的手将帘子撩开一个小小的角,向外张望时,有变幻的光影掠过他的指尖。

“在着陆了。”他很快放下帘子,轻声说道,“再忍耐一下。”

连城嗯了一声,声音闷闷的,只觉掐着扶手的指尖泛了一层薄汗,使得前者失去了原有的凉滑质地。她挪开手,不期然触到一片手背,富有温度,比预想中的粗砺一些。

“…………”

无人开口,渡默许了她的碰触。时间以轿厢为界形成断层,黏稠而缓慢地流淌着。连城闭目,屏息。五感归位的第一时间,她竟听见了乐声,律动着,从远处漾到近处。

空中计程车终于着陆了,底部碰出一声咔嚓的响。纵有心理准备,连城仍无法压制生理性的恐惧反应。仓促间她坐直身体,前额与渡的胸口相撞,痛觉是钝钝的,在她的额前烙下一个无色滚烫的印章。青年只是拉住了轿厢上方的握杆,一手庇护性地拦在她的身侧,全身如雕像般纹丝不动。

“叮咚——”

门被拉开,噪声伴着暖热的空气涌了进来。连城扭头,从渡的手臂间看见了绚丽的烟霞、林立的大厦,以及近处:穿着双排扣接待制服的男性、佩戴着蓝色绶带的大奶罐。

“满金市第一百货中心。”制服正面的绶带如是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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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今井小栗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