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Occasion 02·蓝火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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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某月某日某时,长眠不醒的凛冬岬角,克威瑟斯走在雪中。

在几乎淹没大腿的积雪之中前行,是既耗费时间又耗费精力的事。没有太阳,参照物唯有大得看不出远近的山的影子,克威瑟斯也不知道究竟走出了多久。疲惫已经漫上来了。

暴风雪无边无际永不止息,地形的起伏在积雪的掩埋下并不明显,向哪里走都像是原地打转。他差不多习惯了那种刺入身体的冰冷了,只是每一步浑身的血管里都像是有碎冰在碰撞着,疼痛着,响着。和火烧一样讨厌,温度的两端都是令人生厌的存在。而长时间只看着白色带来的雪盲症也让他的眼前阵阵发黑,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直接在雪里睡一觉,但眼下诡异的歌声盘绕着,他全然不知自己在睡下后还能否醒来。

想着要让自己打起精神,他转过身去,面朝着那座不知底细的山,放慢了脚步向后倒退着。

走路不看路是很危险的事,哪怕他很小心而在留意,可无尽的暴风雪、千篇一律的声音与景象还是让他的脑子昏昏沉沉起来,以至于身后的地面发生异样时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待一脚踩空失了平衡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是已经没有什么用了,没有能被他抓住的东西,克威瑟斯一路沿着陡峭的冰壁滚了下去。

冻得冰冷的身体并没有对磕碰和疼痛产生什么特别的反应,闷痛也是迟钝地在落地后才到来。克威瑟斯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完好,身体早就冻得手不是手脚不是脚了,只能徒劳地躺着根本坐不起来,望着头顶的天空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就这样滚进了两侧都是滑而陡峭的冰壁的深沟里了。

身体的活性已经被低温打压至最低,差一点就要失去全部机能的程度,这样的状态根本不具备徒手爬上去的可能性。他保持着滚下来的状态,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胡思乱想着,等待着身体慢到几乎没有的自我修复。

在这般万籁俱寂的时候,任何细微的响动都格外清晰,哪怕克威瑟斯的大脑只剩下一点运转的状态,他还是听到了来自某个生物的脚步声,包含着虚弱但探究与警惕的情绪,踩在细雪上沙沙作响着,逐渐靠近了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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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以为这冰天雪地里不会再有第二个生物,因此在听到响动时他只是单纯地认为是地动导致原本掩埋雪下的尸体被推着滚了下来。

但并不是,凑近一些他才发觉,那具“尸体”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着保持着呼吸,分明已经没了动弹的力气,却执拗地不肯陷入全然的静止。

和他一样在与这暴风雪死磕着。

明知道对方是人类,他还是不合时宜地生出了一点同病相怜的感觉,毕竟这片区域除了那座盘绕歌声的山,应该也只剩他们两个活物了。

所幸那个人看起来也没有挣扎的力气了,他走过去,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对方。

视线相撞,克威瑟斯自然也看到了与他同样困于深沟的生物。他看起来比我受困更久。克威瑟斯想着。眼前望着他的生物是一匹马,不知道是否是角度的缘故而显得格外高大,但同时也消瘦得吓人,一层皮肉包裹着巨大而分明显现出来的骨架。通体是如冷夜月光皎白的颜色,只眼角与四蹄着飞溅的漆黑墨点,宽大的额头上生着一只威武神气的独角,一双肃穆的墨蓝色眼睛却将气势猛地压下收敛,与他燃烧着的鬃毛交相辉映——最引人瞩目的就是他的鬃毛,那是一缕缕跳动燃烧的火焰,霜冷的灰蓝色,却是此地最有活力最活跃之物,其中闪着碎银与星粒一样的光,就像风暴夹着细碎的冰雹,燃烧着一颗熊熊勃发的心。如果这儿当真有亡灵骑士这种幻想,那么他一定是这个幻想构成的底座与根基,或者带着一点强调的目的性可以说:看向亡灵骑士的目光都会投向他,亡灵骑士之所以是亡灵骑士就是因为他的存在。

克威瑟斯的脑中闪过与这场暴雪毫不相干的想法:如果他的马术老师在这,他会惋惜于这匹马丰满起来时本该有的美丽,并告诉他,这就是他常说的永远也无法被驯服的野马。

克威瑟斯也喜欢漂亮的东西,所以在胡思乱想之后,他眯着眼睛朝着对方露出笑容,轻轻道了一声:“你好呀。”

可惜隔了个物种壁垒,他引以为傲的容貌攻势不仅是大打折扣,甚至有起了反作用的嫌疑。那双深刻不见底的墨蓝色眼睛懒懒地动了动,扫过他那一身磕磕碰碰还在渗血的擦伤,高大的烈焰马打了个响鼻,在吐出的一大团白气里发出了散漫的嗤声,扭过头去往远处走去。看来是觉得这个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的两脚兽实在傻得透顶。

被嗤了,克威瑟斯也不恼,感觉差不多攒够了力气,他撑着身体坐了起来,这才有余裕环顾四周。深沟里贫瘠得很,连脚印都只有方才的马儿走过来又离开的痕迹,没有尸体、没有植物、没有别的活物,自然也没有食物。已经走到远处去的烈焰马没理会他折腾出来的动静,自顾自地伸长脖子在够崖上垂下的冰柱,显而易见就是靠着雪与冰和自身原本的身体素质才在这里活到现在。

冰天雪地里应该没有第二个和他一样高大和矫健的生物存活下来了,只有倒霉的克威瑟斯打开门进来。

基本情况弄清楚了,克威瑟斯便顺理成章地开始琢磨出去的事情。可惜左思右想还是没有结果,他的四肢仍旧因为寒冷不听使唤,勉强动弹手指可行,然而用力攀上冰壁做不到,头顶上的天空是比之前更遥不可及的存在。

他伸手在沾满碎雪冰渣的衣袋中摸索着,掠过了绷带卷与冻得硬邦邦的软膏,抓住录音笔提了出来。左右已经冻到这种程度了,赶紧听完赶紧缓过来,没准会有什么办法出去。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又看了一眼远处在舔着冰柱的马匹,往后艰难地挪了挪身体,又将录音笔包裹在衣摆里,这才按下了播放键。

歌声。仍然是那一阵如烟如雾的歌声,刚刚飘散出来逸在空气中,就带来了存在感分明到不可忽视的冷意。身体明明已经冻得没有感觉,但是握着录音笔的那一只手却爬满了格外不同的冰冷,疼痛反常地在低温里复苏,像一柄刀刺入骨肉。

克威瑟斯静默着以一种无奈且怜悯的心态注视着那只录音笔,哪怕握着录音笔的手正承受着钻心剜骨之痛,完全冻僵以至于动弹不得,甚至寒气还在沿着他的血肉走向不断延伸着,可他依旧没有产生恐惧的情绪或者放手的想法。一段其实并不算长的歌声之后,克威瑟斯终于听到了他想听到的、苍老的人声,还是那个声音,轻声唤着:“忍冬,对不起、忍冬……”

他眯着眼凝神还想继续听下去,不想身侧突然冲过来了个生物,方才还漠不关心的烈焰马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一对前蹄高高扬起,作势已经要踏下来了。

然而低温阻断了思维的神经,克威瑟斯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仰着头茫然地看着面前高大的骏马。

那双灰蓝色的眼中凝着寒霜,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面前的人类,紧接着本应践踏在克威瑟斯身上的前蹄最终还是偏移着踏在克威瑟斯的身侧。

克威瑟斯只感觉脚下的地面都跟着震了震。他倒是还不忘了想要和对方搞好关系的初心,只是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烈焰马就愤愤地打个响鼻,带着满脸对额外到来的麻烦的不耐,低下头张开嘴把他手里的录音笔叼过去猛地甩到远处去。

声音离远了不少,克威瑟斯听不清后续内容了,不过身体上的确好受了些,冻僵了的手指也动弹着从举着的状态试探着收拢放在膝上,只是睫毛还在颤抖着,他刚才几乎以为他冻得发脆的手指要和钢笔一起在铁蹄下落地了呢。

被迫收拾他折腾出来的烂摊子的骏马先生又往他正发呆的脸上甩了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恼恨地盘算着这一遭究竟要耗费多少辛苦攒下来的体力,认命地转身去处理深沟里最大的那个麻烦。

克威瑟斯刚刚从来自烈焰马带来的巨大压迫感中回过神来,就看见对方正迈步满心警惕地走向录音笔。他慌忙撑起身子一瘸一拐地跟过去,眼见没有足够的灵活性关掉录音笔的马匹已经抬起蹄子要把那东西一脚踩断,他也顾不得留心再听录音笔的内容,当机立断地扑过去,在马蹄重踏之前把录音笔捡到怀里,护在胸前滚了几圈。

胸口的衣物瞬间攀上白霜。

青年却浑然不觉,他的耳畔大脑的嗡鸣声和录音笔的人声已然混成一团,他什么也听不清了。这大约是生病的前兆。他想着,但面向烈焰马格外危险仿佛要杀掉他的目光却毫无惧意,只是坦诚地对视着,灿烂干净的笑颜因为近距离的歌声一寸一寸被白霜覆盖,直至双颊上俱是碎霜。

录音笔中的音频自动播放完毕,世界重归安静,他才笑道:“不用担心,我们会出去的。”

像是要回应他的话一般,从他们头顶的遥远天空一端,传来了那头霜雪巨鲸悠长而冰冷的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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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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