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燮深受倚重,晋阳长公主更是天子胞妹,说是本朝最尊贵的夫妇也不为过,然则二人有意低调,林殊的满月礼是在宫中过的,又想着一番宴席已然尽了礼数,便没有在府里另行操办,是以林燮的旧友和京中世家还不曾见过千尊万贵的林世子,如此,周岁宴再不办似乎就有些说不过去,便广发邀帖筹办起来,宫里的恩裳流水一样地赐下,太皇太后又足足填了两倍,倒是林府难得的热闹。
“殿下怎么把七殿下也带来了?”林燮笑吟吟地迎接萧景禹。
祁王一向行事稳重,却走到哪都带着景琰,皇帝知道他们兄弟和睦,特准许萧景琰可随时出宫前往祁王府,当然说是随意出入,不过是祁王给宸妃请安,常常从静嫔那里把幼弟拐到自己府里。
其实萧景禹也很奇怪,一众弟妹中,他最喜欢的就是七弟,除却林氏也是萧景琰的半个母家的缘故,他总觉得,七弟已经显露出来的认真执拗的性子最对他的脾性。
前几日的宫宴上,皇帝突然想起了自己这个儿子,看他坐在祁王下案吃的一脸认真甚是可爱,便把他叫出来问话,看着萧景琰一板一眼像个小大人似的回答,皇帝也不禁触动了几分慈父心肠,把小儿子抱在膝盖上喂他糕饼。
当然这一份兄友弟恭、父慈子孝,落在皇后和越妃眼中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越妃曼丽的面容透出几分阴冷,望着同样显然不满的言皇后,心里有了几分计较——她不能不为自己儿子的将来打算。
“是景琰自己想来,他还记得小殊,吵着找弟弟呢”,萧景禹把景琰交给侍从,向林燮行了个礼,被稳稳托起。
林燮端详着外甥,眼下有些阴翳,想来是日日苦读劳累所致,便关怀道,“听闻陛下令黎崇亲为殿下授业,殿下近来必然辛苦,善自珍重自身才是”
“谢舅舅关怀,不过太傅博古通今,我受益良多,劳累些不算什么”,萧景禹突然想起黎崇的一句话,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吟道,“元和子盈成双壁,金陵少年天下闻”,他仰头望向林燮,一脸憧憬,“若不是黎太傅偶然提起,真想不到舅舅和言侯爷也有如此少年意气的时候”。
这两句诗当年流传甚广,黎崇提起时颇唏嘘了一番,言道当年的金陵文武双壁天下闻名,听的景禹好奇不已。他记忆中的舅舅是沉默寡言的三军将帅,也是体贴妻子的□□驸马,至于那位闲云野鹤的言国舅,于他也曾有半师之谊,但他却很难把这两个人与少年风流联想起来。
闻听此话,林燮摇摇头笑道,“殿下谬赞,年少时荒唐无畏,时人误传罢了”
祁王知道林燮素来谦逊稳重,想也不会和自己一个小辈伤春悲秋地追忆过往,便也不再追问,其实对于言阙和林燮当年从潜邸追随父皇之事他有诸多好奇,但这些话,为臣为子自然都是不能问询的,他只依稀知道前朝五王夺嫡,言老太师的门生故旧都站在言阙身后坚定地支持曾经的陵王,而林燮更是多番舍命为君、忠心不二,得此二人之文采武功,何愁大事不成。
恰逢此时,一人青衫素扇翩然而至,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正是须臾不离那天家舅甥之口的言侯爷,几人一番见礼,萧景禹察言观色,他较之同龄人何等练达,便道要去给晋阳长公主问安,林燮想了想,嘱咐随从陪着萧景禹,自己则引着言阙来到林府后园的一亭景处坐下。
“子盈难得肯出来走动”林燮持盏端坐,望着对面的言阙,淡淡道。
言阙不紧不慢,“是啊,来看看你儿子,小殊真是像你”。
林燮哑然失笑,“像什么像,小殊能劳得动你言国舅的大驾?方才景禹还问我,咸阳游侠今何在......躲了我一年多,就别卖关子了”。
自然暗指这一年言阙都不怎么出来与人交接,连他递到言府的拜帖都被原原本本退了回来。其实更准确地说,朝中传闻言国舅访道修仙,有辞官之意,皇后多番派人来探问,得到的也只是一些模棱两可的答复。
“以你我如今肩上桎梏,哪还能如从前那般,我从不奢想这个”,言阙的嘴角牵出小小的弧度,“元和不觉得,上次欠我一个大人情吗?”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年前你从金陵千里迢迢就送了这么句话,叫我好猜”
“你当不至于教我失望吧”,言阙放下茶杯,“那么,为什么不阻止陛下?”
“皇恩如此,生死荣辱皆一人之念,为臣如何置喙?”
言阙垂下眼睛,“中宫如今没有嫡子,不代表以后也没有,二皇子恩宠日隆,前日又从行宫接回个五皇子,后宫暗潮汹涌纷争不断......五王之乱在前,若陛下错了主意,以他今日之狠绝,景禹的性子你知道,难保走不到沙丘事变、扶苏屈死那一步,到时候可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林燮坚定道,“那就别让这局,走到那步境地”
“所以,明哲保身、暗中转圜就是我的选择,可你.....如今边境不稳,你想避世是不能了,我观北境局势,恐怕战事又起,挂帅之人朝中除了你不做他想,可他一向是放权越多,猜忌越深,元和你.....多保重”
风吹杨柳,明明是三春胜景,林燮却觉得浑身冰冷。茶有些凉了,二人仍然默默饮尽。
半晌,林燮开口,“子盈,我再多一句嘴,你如此为了景禹,究竟是为了大梁还是——”
还是为了乐瑶。这半句话终究是没能问出来,言阙的神情太过颓唐哀伤,从林乐瑶入宫之后,他时常是这幅样子,林燮不忍卒听,有些后悔。
而言侯爷到底还是那个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大梁王使,语气淡然,“没什么区别,你我两家于他,牵绊太深,可景禹是个好孩子,我只是不忍见其赤子之心有分毫摧折,且待来日吧”
周岁礼上,还有桩趣事。
长公主治下有方,家主虽消失了小半日,林府仆从迎来送往却分毫不乱,等到林燮和言阙重新在众人面前出现时,已是到了开席的时候,不想此时,外间传来唱喏声,竟是萧选亲自来了,阖府上下主从宾客忙前往接驾,萧选便装微服,摆手免了众人的礼并令归席,一番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依照惯例,小儿周岁宴上,以果木、饮食、官诰、笔砚、算秤等应用之物、百玩之具罗于席,观其所取,以为徵兆,谓之“试晬”,千呼万唤的林世子终于也被乳母抱了出来。
林家小殊养的何等精细娇贵,戴着精巧的小金锁,穿着纱织的外罩,粉雕玉琢的娃娃,谁见了都喜欢,皇帝最先坐不住,伸手抱起孩子,林殊歪头看着皇帝,丝毫不怕人,大眼瞪小眼地和皇帝对视了半天,要去抓萧选的头发,看得林燮心一惊,忙要告罪,萧选却哈哈大笑不以为意,最后亲手把林殊放在席案上,周遭宾客也都簇过来,萧景禹倒吸一口冷气,抱着景琰在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来冲了过去,反复压下怕小表弟被哪个不长眼的坏人偷走的傻念头。
林殊在一众人的注目下手脚并用地爬了一大圈,先是拿起了一把小弓——林燮欣慰了,又拿起一本左传——长公主也满意了,接着就什么也不碰了,坐在原处左右张望。
萧景禹生怕林殊掉下去,一直围在他后面护着,这时,原本窝在兄长怀里看热闹的的景琰突然向林殊的方向伸出手,林殊本来是背对着兄弟俩的,可竟然感应到什么似的转过身来,然后把自己的小手递了过去,两个孩子的手就这样紧紧握在了一起,简直让周围人都惊掉了下巴。
还是皇帝半真半假地总结道,“可惜呀,朕还想着,小殊要是个女孩,就许给景琰好了”,一句玩笑话破了这让人啼笑皆非的场面。
缘分是这样有趣,在他们还是垂髫孩童时,林殊就知道,他的七哥,总会坚定地朝自己伸出手来,哪怕历经半生坎坷,半世流离,他依然能用他赤诚的灵魂认出自己,然后珍而重之地握住自己,倾心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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