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韩静节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何时被人抱回家的都不知道。醒来时已经躺回自己卧室,额上顶了条温热毛巾,手背连着吊瓶。

这场景和初到家时很像,只是这次她没有惊慌失措地拔针逃跑。毕竟她短暂人生中大半时光都住在这间屋里,不至于认不出自己家。

她很久没有生过病,这场高烧来得突然。阿文笃定她是受惊掉魂,盛了满满一碗小米不知做什么法。老黎来看她时,她还在喝小米粥。按阿文的说法这样能将魂吃回去,可惜她吃了又忍不住要吐,实在很丢人。

韩静节起初以为老黎会揶揄她,说些类似于“当初非要去,现在吓成这样”的风凉话。如果他说出口,韩静节也不会反驳。

不过老黎没讲,他只说,狄生好担心你。又指着自己脸颊上的擦伤,介绍是那天送她出门之后阿文打的。

“认识这么多年,头一次知道她还会打人,真是好厉害。”他摸着伤口笑,难得有些局促:“路上有什么不对吗,我帮你出头啊。”

突然之间,他不敢说自己很了解韩静节,但有些人的下限他不会看错。韩静节当年被人捉去关笼子都没这么大反应,而他早就问过阿金,一路都还算太平,不应该有什么能够吓到她的。

不过小孩摇头拒绝帮助,老黎也不好在说什么,没话找话说起狄生要那几个差人备礼。

当时搭救韩静节的女警好说,无非花篮、果篮与些贵重小玩意。姓邱的赶上他儿子满月宴,狄生还没想好要给什么。反正以后吃人嘴短,应该不会再来为难他们。

对于如何送礼,韩静节自知没什么发言权。不过想到狄秋已经能考虑这些问题,她稍稍放心些,问自己是否能写两张感谢卡。

老黎盯着她,略有些紧张:“别搞事啊。”

于是韩静节当着他的面从抽屉里找出两张贺卡,掏出钢笔写了朴实无华的“谢谢你”。给那位女警的她多谢了一句,祝早日康复。吹干墨迹后,她将卡片折好给老黎,请他代为转交。

“原来差人中都有好人。”她说。

老黎笑了下,拍拍她肩道:“对你来说,差人多数应该都是好人。”

因为生病,医院暂时去不得,韩静节只能在家呆着,倒是迎来一位意外访客。她从未向同学们泄露过家庭住址,不过等到那辆眼熟的黑色奔驰停在院外,她也没有太惊讶。

对何子仪而言,只要是他想知道,许多事情就不算秘密。何况给同学来送寒假作业是个十分正当的理由,老师当然很乐意卖他这个面子。

阿文本想直接送客,但韩静节看见了,说要去门口和人打个招呼。她裹着厚厚毛毯出门,何子仪见她有些激动,先是为不请自来而道歉。他说见你突然请假,连期末考试都没去,打电话来家里也说你不在,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我记了笔记给你。”他显出一点羞涩。“还有,恭喜你数学得银奖。我们这次有三人得奖,老师都好开心。获奖名单都登报了,我把剪报也带给你了。”

这个消息韩静节早几天已经知晓,同时也知道何子仪夺金。这些对她而言都没有意义,好像她看过的科幻小说那样,世界分成两条线,那些都是平行宇宙的故事。她接过一堆书本与试卷,寒风一吹,书页瑟瑟作响。

“谢谢。”她回复道,只是失了伪装的气力,听着有点冷漠。

何子仪似乎察觉出她与平日不同,小心追问;“那,你还好吗?是生病了吗?”

“算是吧。”韩静节直视他的眼睛。不久之前她满心都要杀他,今天见到本人,胸腔里却没有半点波澜。

他算什么,凶手还是伥鬼?也许都不算,他清清白白,生死簿上好干净。所以她恨,恨他们明明相似命途却不相同,恨自己无法坦坦荡荡讲出杀意,也恨这份恨意本身都不那么正当。

她看着何子仪,平淡道:“我叔叔住院,又赶上我爸死了,所以我返趟内地。”

何子仪有些不知所措,好像要碎在原地。他怯声怯气道了句抱歉,可韩静节没有放过她,继续说:“我们很久没见,我其实不太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他好像会给我念诗,也可能只是我想象的。我以前成日觉得,以后会见面,会有很多时间在一起。原来没有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他。”

她说得很轻,像是讲给自己听。这件事她早就想过,只是不想独自面对,要拉上个人与她同担痛苦。在那短短几分钟的通话中,她得知父母有找过她,父亲被称作老师,曾在研究所工作,几年前因为车祸去世。

她终于够到些拼图碎片,能够拼凑出点形状,供她认识自己的父亲。

明明她记性那么好,几乎过目不忘,却只有这点算不上美好的认知是清晰的。无论她如何努力,关于故乡的印记都被时间漂洗得愈来愈浅。前年某日,她惊觉父母的五官尽是身边熟人样貌拼凑成的,她早就想不起他们的样子。

那时狄秋安慰她,以后总有机会,至亲永远有血脉相连,未来她可以重新认识一遍家人。

有些事情已经成了遗憾,而她讲不出其中万分之一。“你走吧,Danny。”韩静节说,这是两人相处时,她讲得最真心的一句话。

几日之后,邱正烈收到命令,要撤了对狄家的调查,专盯和联胜。上头的想法并非一介小吏能够左右,邱督察站在宴会厅外,对狄家伙计没什么好脸色:“大哥下令说不查你们,礼不必送我。”

奈何老黎硬把礼盒塞进他手中,说是狄生一点心意,权当感谢他们保护。说罢跑得飞快,没给拒绝机会。邱正烈打开盒子,见里面装的是尊金翅鸟,附赠一枚小小卡片。他单手展开,上面只有一句谢谢。字迹似曾相识,邱正烈想了想,原来是在某张病危通知书上见过。

他叹口气,将这个礼物收进口袋,决定破例一次。

厅内宾客还在为儿子满百日抓周而庆祝,小儿抓了一副手铐,大家欢笑说邱sir后继有人。

是个好日子,他想,适合放狄秋一马。他的继承人看起来比较靠谱,应该不会让警方头疼。

狄秋情况渐渐转好,虽还不能出院,但终于不必整日吸氧,能说上几句话。两位兄弟来探望他,还带了个果篮上门。

他们都是血雨腥风中过来的,没那么怕死,安慰的话不必多讲。狄秋想道谢,伤口还未痊愈,讲话如同破败风箱带起啸音。于是Tiger做了个收声的手势,问他怎么不见静仔。

这个问题张少祖代他回答:“发烧了在家休息,医生怕传染,不让她来。”那天还是他把小孩送回家的,阿文道了许多声谢,搞得堂堂龙卷风有些不安。

蓝信一当年初次斩人见血也未同张少祖讲,只是自己回家洗澡更衣,饮了两瓶汽水,然后晚上发起高烧。如今同样的经历好像又在韩静节身上演,小孩们当然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事,但又确实被本心架在火上拷问。这种时候,就要有大人来指引。

他在狄秋旁边坐下来,从韩静节如何谋划暗杀何子仪开始,讲到她同狄秋的手下前往内地取枪。

这些皆为韩静节当日在手术室外的自述,张少祖转述时只匿去她那时直白的杀意;“原本让她等你醒了自己同你讲……不过现在看你状态挺好,先同你招呼下。”

狄秋眉头紧皱听完全程,长久未发声。还是Tiger哼笑着打破沉默,面朝他两人说:“以前还以为静仔最多是打麻将帮阿秋出千,没想到还挺有胆。可惜阿秋金盆洗手,否则她真是好适合继承衣钵。”

而当事人面色几变,瞬间想通许多事。

原来她那么早就知道真相,却不曾提起过,半句也没问。所以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去经营友谊,一步步靠近仇人?被要求远离何子仪时,她的缄口不言,是否是种无声维护,想令身边人免于麻烦?她甚至将何子仪是否要接受手术都纳入考虑,那时她会怎样想她自己,有没有怕过命运会再重演?

许多事似乎都有了解释。狄秋想起那晚韩静节哭得反常,流着泪说对不起。他一直以为这句道歉是为了不顾自己阻拦去何家,如今想来,恐怕是她那时已有决心。

至于那些亮着灯的夜、她越绷越紧的弦……狄秋不知她是在为杀人而煎熬,还是在反复推演计划。也许两者都有,还掺杂着狄秋想不到的复杂心思,重到要将一个小孩压垮。

如果早点知道……狄秋也想不出自己会怎么处理。若能由他选,他不想让韩静节背负仇恨,手上沾血。她有大好前程,还有家人在等。但对于复仇,狄秋感同身受。谁也没资格叫韩静节放下,所以他不会劝人放弃,顶多要她耐心等待合适机会。

她甚至还有计划,狄秋想,带着些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自豪。他们是同路人,心也不够大,只能装下寥寥几位家人,也因为有这份重量压着,动手不够利索。幸好,幸好,一切都还有转机。

他有许多话想对韩静节说,然而此时面对两个兄弟,他只剩一声感慨:“当时她哭得那么凶,我都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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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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