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贰陆

小小的锦云站在树下,小脑袋使劲儿仰。

小满攀在墙头,小手使劲儿够。

碰着开花的那枝了,枝条一抖,一树的雪,白茫茫飞了满头。

小满又爬了两爬,撑着身子,攥住那一枝。

墙头积雪扑簌簌地掉,树下锦云小声叫着,当心,当心呀。

小手一撅,梅枝折下来了。

小满身子一歪,裹着雪,从墙头骨碌下来。

一团雪扑向锦云,她眼一花,等醒过神来,两个人都跌倒在雪里了。

梅枝小心地擎过来,半枝是花,半枝是雪,泛着淡香。

“你叫什么名字?”

“锦云。”

两个小人在雪里对卧。她拈住梅枝,细细看着,好不喜欢。

钢琴停了,得跟母亲回家去,锦云很不舍。

“以后都来么?”

“得等到下回上课。”

“那我叫大梅树等你来了再开花。”小满殷勤地说。

锦云点了点头,笑了。

下回上课,大梅树又开了几朵,只找不见小满。

嬷嬷说,出水痘,正关着,别去。

小家伙是让程老师抱着,一路小跑送到诊所的。

他发着高烧,梦着一场大雪,大梅树开得满枝红红的,像着了火。

锦云趁母亲不留神,悄悄牵了牵那只滚烫的小手。

在梦里,小满扑向了那一树的花,在花都烧成火之前,救下了一朵,浅浅的,小小的,攥在手心凉凉的。

没有梦了,他睡得很安稳。

孤儿院出事那天下着雪。

锦云在小诊所,等着母亲散课。

真冷,她呵了呵手,不肯进屋,就坐在过道椅上,抻着小脑袋向门口望。

她盼着,兴许小满听说她病了,悄悄跑来看她。

雪在门外空空地落,台阶上一行脚印也没有。

雪光那么亮,锦云望着望着,眼睛渐渐睁不开了。

风从很远的白桦林吹来,风很大,好像白桦树成片成片伐倒的声音。

小诊所还是静静的,锦云打着瞌睡,梦见大梅树开满了花。

消防车开过北林西路,人声像杂草一样,叽叽喳喳冒出来,拦不住,竟爬上台阶,穿过门缝,挤在过道上。

锦云抬了抬眼睛,一下这么多人,来去都是急匆匆的。

一声巨响,门撞开了,有人抱着个孩子,几个护士跑上去,一拥。

锦云跳下过道椅,这伙人簇拥着孩子,从她跟前一掠而过。

她的脚冻僵了,追着护士的白衣,一步一步捱到急诊室。

围着好多人,锦云踮着脚也瞧不见孩子的样子,只瞥见他的小手垂下来。

小手脏兮兮的。白的是雪,黑的是火,红的是血。

红的,是一朵梅花攥在手心,浅浅的,小小的。

锦云站在那儿,身边人来人往,扯得她东倒西歪,碍事,可是,没人看见她。

镇医院的担架把孩子抬走了。

母亲始终没有来。

锦云搭着急救车跟到镇医院,是第二天白天。

她穿行过好多白衣,跑过好多条廊,推开好多扇门,一床一床找一个手心攥着梅花的孩子。

傍晚,有个军人抱着个孩子,乘着乱,疾步离了镇医院。

绷带从头到脚裹得严实,小手在军人肩上颠了几颠,梅花掉在地上,早就蔫了。

锦云追到路旁,看着军人把孩子抱上车,开走了。

阿诚侧身掩入北林西路9区24号。

门在风里,吱呀吱呀来回荡了几荡。

天光不晚,也只照见几步远。

这间小诊所,静止在多年以前的那个时刻,紧急的样子还在,消毒液的气味也在。

左边取药,右边挂号。阿诚往右拐。

地板上结着霜,有几处霜白稍浅,是一行足迹,不久前有人来过。

阿诚摘下处方座上厚厚的一叠挂号单,掸了掸,几乎没落灰,是不久前有人细细点数过。

他抱着一线侥幸,黎家鸿在这儿找到了锦云的挂号单,或许,他还能找到另一张。

阿香说过,有个出水痘的孩子,曾经同他关在一起,后来,是程老师送去医院的。

阿诚想,找找这个孩子的挂号单,看看他的名字,去镇医院,查查这个名字的病历,他在白山事件中活下来了么?后来去了什么地方?

他有一种直觉,这个他记不起来的孩子,就是所有谜题的答案。

挂号台上,并没有这样一张挂号单。

阿诚又拉开几只抽屉,在凌乱的纸笺杂物中找了找,一无所获。

真有这样一张挂号单,又找不到的话,就是黎家鸿把它一并取走了。为什么?

天色渐暗,落了雪,门又在吱呀。

阿诚屏息听了听,有人进来,脚步轻而缓,大约是在害怕。

他一步迈出去,把人吓了一跳,大叫了一声,提灯也扔了,让阿诚一把捞在手里。

“阿诚哥!”是阿香。她一边捂着心口抱怨,一边拎着篮子向阿诚示威,“又吓唬我,要是晚饭扔了,看你吃什么。”

阿诚去接篮子,让阿香一躲,落了空,她夺回提灯,挂上屋角的衣帽架,小屋一下亮了不少。

“你怎么来了?”

阿香把篮上的格子布揭开,铺在挂号台上。

“老梁来了,说你在这儿,本来要一道看你的,让孩子们缠住了。”

一碗炖菜、一碗红烧肉摆上桌,篮里还有几个馒头,一条手帕包了几块点心。

在白山,什么都逃不过梁仲春。阿诚笑了笑:“老梁,快成妖怪了。”

阿香抢了头一筷子红烧肉,数落着说:“你才是妖怪,回来了不回家,往吓人的地方跑。”

两个人都饿了,一人拿了一个馒头,顾不上说话,不一会,菜就下去了一半。

红烧肉还有一块,两双筷子打架,斗了几回合,阿诚别住另一双筷子,问:“上回你说,关我的地方没有窗户,那出事那天,我不是砸碎了窗户才得救的?”

阿香噗嗤一声笑了:“阿诚哥,真当自己是妖怪了。是救援队救的你,救上来的时候,像个出土文物。”

阿诚手上松了劲儿:“救援队怎么知道那儿有出土文物?”

“我知道呀。”阿香不急着抢那块肉了。

“人家听你的?”

阿香又掰下小半个馒头,向炖菜碗里,蘸饱了菜汤。

“当然不听。我就站在快塌了的地方,一直哭,谁也拉不走。”

阿诚好一会没说话,终于,夹了最后一块红烧肉,滚满了肉汁,往她的馒头上放稳了。

提灯留在衣帽架上,阿香回去之前,把那包点心塞给阿诚,又翻出几块牛奶糖,揣在他的大衣口袋里。

“阿诚哥,你别回孤儿院住了,夜里暴风雪要来,大雪封了路,你就得待上好几天才能回去了。”

北林西路9区24号又静止了。

雪夜就要降下,许多不知名的声音,在这间小诊所外攀援,敲打。

提灯孤零零亮着,此时的小屋,和孤儿院关着阿诚的那一间很像,阿诚不知道。

他拎了提灯往外走,想着,得赶上今夜最后一班火车。

“阿诚哥哥,下雪了。”一个孩子的声音说。

阿诚一回头,小满就站在屋子中间。

是多年以前的小满,出水痘的那个。

阿诚顿了顿,朝他走过去。

两只小手捧在半空,接了一会,递在阿诚跟前。

“是雪,你看。”

小家伙在手心舔了一口,好像他真有一捧雪。

“白白的,凉凉的,比馒头还好吃,比米汤还好喝,阿诚哥哥,你也尝一口。”

阿诚望着小满,摇了摇头。

小满原地转了一圈,又嚷:“雪下得真大,积得真深,阿诚哥哥,你会打雪仗么?会堆雪人么?”

阿诚只好又摇头。

小满蹲下身子,双手在地上团了团,朝阿诚掷过来。

“阿诚哥哥,你怎么不躲,我都打中你了。”

小家伙踮起脚,掸掸阿诚的衣裳。

阿诚明白了。他像小满那样,也团了一把雪,向他投去。

“打不中,打不中。”

小满好快活,伸开双臂,呜呜叫着,像一只小飞机,绕着阿诚跑开了。

他教阿诚,手里团一团雪,怀里还得掖着两团,头一团打脚,第二团打头,末一团朝身上去,准没错。

那天,阿诚立在挂号室,儿时的记忆回来看他。

他和小满在不下雪的储物间里,打过一场雪仗。原来雪的记忆,都是小满给的。

阿诚找到那家小面馆了。

还没到饭点,小馆空着,他猜了猜明楼常坐的地方,挑了窗边那一桌。

点了两碗叉烧拌面,拨明楼的电话。这儿离得不远,等他下来,面就好了。

他想对他说,明楼,找到看雪的孩子了。那孩子什么都好,只是缺一个哥哥,不,两个。

明楼。

电话响了很久。那边接起来,却没说话。

阿诚心头一紧。电话打得不是时候。

他叫了一声明长官。

“你算什么东西。”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语气,裹挟着长久积压的怒意,在耳边炸开。

阿诚没有马上回话。

“借着我的设计,爬到我头上发号施令。”

这是一个从没遇到过的紧急状况。阿诚想,他出了什么事?身边有什么人?

“你爱上哪儿发号施令上哪儿去,在我这儿想都别想,见都别让我见着你。”

最后明楼说,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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