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陛下死了。
这一年萧平旌失去了两位感情甚笃的同门，又失去了德高望重的长辈，父兄还在战场涉险……羽然想不出要怎么安慰他。她心里，甚至还在默默地担忧别的事。
先开口打破沉默的人是萧平旌。
少年低着头，也没有看羽然，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笑容有些苍白。羽然忽然就觉得不自在起来……她从没看过萧平旌这么笑。
在她眼里，从小到大，这个少年都像是明媚的太阳，玩命地燃烧自己。你几乎看不到他露出颓丧的神情，就算是八岁那年没背完功课被老王爷罚跪在祠堂外面，羽然带着糕点偷偷去看他，他也是抿着好看的笑，把食盒里的零食再拨回给羽然一半，那笑生生晃人眼睛……虽然羽然一度反对这门亲事，但光是仗着和萧平旌指腹为婚这件事，她就能轻轻松松把很多京都贵族少女气哭了。
“我小时候，因为凡事都有大哥挡在前面，其实是过得很任性的。直到十二岁那年，父王非要送我去北境。连陛下都反对，他却第一次露出强硬的态度，让人把行李收拾了送到我房里。”萧平旌说着，目光从脚下三寸挪向正前方，仿佛透过那道车帘看见了别的什么东西，“父王当时说的话……我至今都记得。”
羽然握住他的手，很乖地接道：“父王说什么了？”
“他说……萧平旌，是长林之子，生来就是注定要上战场的。”少年的语气里，逐渐多了几分坚定，“我自幼时起读过的每一本兵书，学过的每一式剑招，都是为了将来能和北境的袍泽兄弟站在一起，守护天下万千百姓。为了这份责任，大哥从**岁起就帮着父王整理朝务，十岁就去过北境军营。不管我有多想做一个逍遥自在的江湖人，这都是长林的使命，也是我的使命。”
“羽然，对不起。”他看向女孩的眼睛，一字一顿，“我得去北境。不管朝中现在是什么情况，我都得去北境。”
羽然歪着头望他，许久许久，久到萧平旌从忐忑不安到几乎都要忘记自己说了什么，她才突然笑起来，狠狠拍了一下少年的肩膀：“干嘛要和我道歉啊？你有想做的事情，去做就是了。去了北境好好和渝军打一仗，也叫他们知道知道你长林二公子的威名。”
不知道为什么，她又开心起来，信手开始比划，“等捷报传回京都，新陛下又得赏你好多东西了吧？她还和你是老朋友呢，不多送点说不过去啊。咱们成亲时候抬进府里的玉石珠宝，差点把那些京都大家闺秀的鼻子都气歪了……可她们再嫉妒也没用，”羽然眨巴眨巴眼睛，一双瞳子晶晶亮，“你可已经是我的人了。”
萧平旌被她逗笑，心情忽然就轻松了下来。他一手握住女孩胡乱比划的手，一手摸了摸她的头。却没再就着这话漫无目的地瞎聊，撩起车帘探身去招呼车队随从：“来人，备马！”
这是准备弃车，要骑马先行了。
在他看不见的背后，羽然眼里的光渐渐沉了下去。她无声吸了口气，又深深地呼出去，重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咱们早点回家，或许还能赶上大嫂下厨。”萧平旌回头说。
羽然应得清脆：“那我要吃红烧鲤鱼！”
夕阳西下。
长林世子妃蒙浅雪站在府门前，静静地看着屋檐下的铁铃在风中摇曳，碰出一串又一串细微繁杂的叮当声。
她出身蒙氏，而朝中有一半军职都是蒙氏门下。蒙浅雪从小就爱骑马练剑，十三岁一个人在军营设擂台连败八人。当年的京城里，都说蒙大小姐是继坐镇南境血战楚骑的霓凰郡主之后，世家女子中的第一人，声名比如今的羽郡主还要响亮。直到十四岁奉旨嫁给了萧平章，一手担起了长林内宅，才逐渐少问军中事。随身侍女们却都很清楚，若是他们夫妻二人闲来无事比个武，世子妃胜过世子的几率还要大些。
蒙氏等在这里已有快一个时辰，侍女正要上前劝说，听见不远处一声骏马的长嘶。
来人在府门前猛地勒住缰绳，坐骑高高地立起前蹄，瞬息间又被他控制住了。马鸣平复下去，只是沉重地吐息，显然是长途跋涉累坏了。少年随手抚摸爱马的长鬃，先行跳了下来，然后伸出一只手，去接马背上同坐的女孩。
羽然还在整理衣裙，萧平旌已经三两步跨过台阶，恭恭敬敬地向蒙氏行礼：“大嫂。门口风大，你怎么在这里等？要让大哥知道，又该骂我了。”
蒙浅雪只是淡淡地笑，侍女趁机过来给她披了件轻薄但及地的外衣。世子妃已经有了身孕，府里上下都格外小心。羽然接侍女的手给蒙浅雪系上丝带，挽住她的小臂，亲亲热热地招呼：“蒙姐姐，我可想你了。”
“先说正事。”世子妃安抚地拍了拍羽然的手，压低了声音和萧平旌说话，“京中的情况，不知道你了解多少。宗祠党向来和父王政见不和，旭王又总说我们功劳太过，恐生不臣。这次北地出事，他们正想借机打压长林，不愿支援，新帝却想遣兵补给……她还没有正式登基，就已经和忠信侯起了争执，恐怕也不是好事。”
羽然没有说话。忠信侯府是她姑姑的婆家，蒙浅雪说这话时没有避讳她，已经是对这位弟媳很大的信任了。萧平旌默了默，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道：“这位陛下的性子，我还算清楚一两分。”
三个人边说边准备往院里走。岂料萧平旌话音未落，门口又是一声马嘶，内侍扯着尖锐的嗓音喊。
“奉陛下口谕，宣，长林王府萧平旌入宫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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