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林王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你想得很周全。”看向自己的小儿子,“时辰不早了,平旌。”
羽然慢慢攥紧了拳。
脸上却还明媚,抓住萧平旌的手腕,带点凉意的手指落在少年的手背上,十分冷静地说:“我和你们一起进宫。”
“你不必同我们一道进宫。”萧平旌的尾音和她重叠在一起,同时落下的时候,他忽然意外地有了好心情,一弯嘴角,“回家陪大嫂吧,没事的。有父王和大哥在,陛下又是我的老熟人,还能真砍了我的头不成?”
羽然差点一巴掌拍到对方脑袋上:“你闭嘴!”
“好好好,我闭嘴。”少年笑着,掌心按在妻子的肩膀上,眼睛看着她,语气却比从前温和沉着许多,“羽然,不要怕。”
“不要怕,没事的。”
萧平旌无诏出征又凯旋而归所带来的风波,从北境捷报传至京城的那一日就开始酝酿。朝野像被无形之手洒下了一把饵食的鱼塘,翻滚着争权夺利的涌流。其中最忙碌不过御史台,弹劾折子雪花一样往太极殿送,而端坐在高位上还不满一年的女帝,始终保持诡异的沉默。
有资格在中枢打转的,没人不知道这位是被推出来做大义名分的棋子,好听而已,谈不上什么生杀予夺的权力,甚至没人想过要在这件事里问一问她的意见。宗祠和勋贵虽然平日里咬牙切齿恨不得对方人人被株连三族,但在此案的态度上却惊人的一致——长林王本该是宗祠中最有力量的一个。以他的地位和先帝的信重,若要说话,旭王也好,忠信侯也罢,都没有反驳的道理。岂料老王爷偏偏要做个赤胆忠心的孤臣。先帝在时顾念兄弟情分,不曾有过猜忌,更是生生用君主威信把这位并非血亲的兄长立了起来。如今先帝去了,还有谁能保住长林王府?世子萧平章于政事上再谨慎不过,堪称滑不留手,想找他的晦气实非易事。萧平旌多年不养在天子脚下,一回来就能被扣上无君无臣的谋逆大罪,所有人都要乐疯了——有这么个儿子,长林王或许也算倒霉吧?当初先帝过继之事,你长林王不出头,新皇继位,你也不言语,如今你小儿子带着一家人都要死了,你还说不说话?
两党有仇,必定你死我活,这是不假——但始终不愿意站队的,还是先去死一死吧!
怀抱着这样的心情,近日的奏折有多难看,就不用说了。
白舟月非常耐心地翻着案上的奏折——这几乎是她如今在朝政方面仅有的权力。这位被架空的女帝不能做出任何决定,只能等着这帮人吵出一个最后的结果了,再通知她,然后在圣旨上按下自己的玉印。而眼下看来,这个结果的区别无非是究竟要把多少人牵扯进这桩案子里,借机可以清理多少势力,空出来的位置究竟由什么人顶上而已。
长林王府自不用多说。世子妃的娘家蒙氏原本就是武将世家,三军中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承蒙氏的香火情,更兼与现任禁军统领荀飞盏有师兄妹的名分。已故的长林王妃也是世家女,沾带的姻亲数量十分可观。还有羽然,羽王夫妇在的时候算是都城里难得的好人,才有了这么一桩指腹为婚的亲事。只是他们二人去世得早,彼时羽然尚不晓事,羽王爷又只有忠信侯夫人这一个妹妹可以支撑门庭,羽家逐渐便走向了宗祠党一派。若不是与逝者定下多年的姻亲不好更改,又看萧平旌夫妇自幼感情甚笃,这门亲事多半是要退掉的——忠信侯想要长林王府倒戈自己的心思,傻子也能明白。现如今羽然虽然明摆着要被家族抛弃,但这不好真的拿上台面讲。她毕竟是忠信侯夫人一手带大,作为萧平旌的结发妻子,一旦长林王府定罪,必然难逃责任,被打压了许久的旭王自然也想趁机把忠信侯拉下水——各方势力彼此搅杂,乱得难以言喻。
白舟月想起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他明知道自己这个皇帝朝不保夕,纵想保他也有心无力,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北境。
侍女在旁边屈膝:“陛下……秦郡王求见。”
她语气里带着一丝敬畏。白舟月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道:“请郡王进来。”反正旭王的儿子想要见她,她也没有拒绝的权力。
秦小郡王萧元禹,旭王唯一的嫡子,也是他的幼子,按辈分算是先帝的侄儿。此人三岁启蒙,八岁晓诗书,十几岁就被大儒赞过“通今博古”,又姿容俊逸,年少就有美名,可称芝兰玉树一般的人才。唯一的缺点就是个性过于张扬,行事毫不忌讳,也不爱讲规矩。很少有人知道先帝其实非常欣赏他,甚至曾经动了要过继他的心思——皇帝又不痴蠢,自己没有亲生儿子,难道真不管死后洪水滔天?只因这个年轻人的性格才再三犹豫——萧元禹实在不讲常理。他看不上的人,便对之弃若敝屣,正眼也不给,而且言辞犀利,不顾场合也要把对方贬进尘埃里。先帝说过几次未见他改,便又把过继之事按下不表。毕竟为人君王者,若是全凭自己喜好随意作为,那朝野动荡、国之不存也就在眼前了。
先帝不知道的是,他这份心思,别人不知道,容妃却有所察觉。她实际是忠信侯夫人安插在宫里的,忠信侯自然没有坐观旭王之子执掌天下的道理。于是没过多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山陵崩了。
白舟月并不知道这件事。她只看见秦小郡王很随便地走进来,朝周围的内官侍女挥手:“都退下,我与陛下有话要说。”然后这些她平时赶都赶不走的人就躬身下去了。
萧元禹只穿了常服,站在台阶下,整个人挺拔得犹如松柏。因为逆光,白舟月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这个人身上透出的狂妄就像他织锦圆金的外袍,一眼便可以望见。
他开口第一句就是:“若我许你和盛崖余归隐山林、长相厮守,条件是你把这皇位让我坐一坐,你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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