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别提了,”何愁撇了撇嘴,“此时说来话长啊说来话长……”
说来话长的意思就是不便多说。她好奇道:“倒是你,楼主!你又怎么会在六分半堂?明明前两天你们才打得头破血流嘛!难不成这个时候了你想着迎娶美娇娥了?”
她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还是说你觉得形势严峻了,准备靠吹枕头风来缓和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关系?哎呀,楼主,不是我说你,这点上我看不起你哇!”
苏梦枕还没问她何小姐怎么突然改了姓换了名坐在这儿,倒先被她劈头盖脸那么一说,真有些哭笑不得,便故意笑问道:“怎么让看不起我了呢?”
何愁道:“你们打生打死就算了,何必在这个时候把雷小姐扯进来呢?雷大小姐身不由己,你也身不由己么?楼主。”
苏梦枕解释道:“这桩婚约乃是家父与雷堂主早年间定下……”
“你是来履行婚约的?”
“不,是要解除婚约。”
苏梦枕答得干脆利落,反而叫何愁讶然。她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好吧,这个答案,我是真没想到。”
苏梦枕追问道:“何姑娘以为我会答些什么?”
他的声音慢悠悠的,语气中带些少年人的活泼与打趣,何愁被他问得不好意思,嘟囔道:“哎呀,我把你当成被女人迷昏了头的蠢小子。”
苏梦枕听了,面色变幻,脸上分不出是恼怒还是羞愤还是被说中了心事的赧然,他轻声道:“还有呢?”
“又把你当成了利用女人不成反被利用的人渣。”
何愁又想到苏梦枕的结局。那个在女人手中死得落魄的英杰,此刻还是个红衫纵马的少年郎。她唏嘘:“我会算命,给你算上一卦。楼主,你这辈子该离女色远一点,否则下场凄凉哪。”
苏梦枕道:“这是由何说来?”
何愁装模作样掐了掐手指:“不说。算的。”
好罢,苏梦枕只好摇头,心中不知是如何滋味,一时间有些沉默。好在何愁从来不是个会让气氛冷下来的人,她喝茶吃糕听着窗外司空摘星掐着娇滴滴的嗓子哭冤的声音被拖远,道:“楼主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呢?你也是算的?”
她这时候真觉得有些纳闷。被认出来不是雷纯本人,这是有可能的;被认出来扮演雷纯的人是她,这也是有可能的;可是苏梦枕是从何得知她的名字?
说来不大真实,但确实如此:何愁的真名,这先前只有怜星邀月二人得知。连移花宫的其他人,也不过喊她何姑娘,模糊知道她名中有一个发音为“chou”的字,其他的具体的一概不清楚。
怜星邀月知道她的名字,也不是通过正儿八经的自我介绍。事实上兄弟两人一开始压根儿没意识到她还有个名字,只打算给她起个新名。
当然,给她的不是花甲花乙这样敷衍的名字。怜星很是正儿八经地翻出了书,从里头挑了个名字,然后开始喊她“朱瑾”。
朱瑾,花型优美,色泽艳丽,明亮朱红,放在移花宫之内,是个称得上用心的名字。
这也改不了它是个宠物名儿的本质。
何愁还躺在床上喝粥,面色一会儿悲愤一会儿灰暗:这个时候她已经发现了系统背包打不开的事实,于是每天二十四小时她花十二个小时睡觉,剩下的十二个小时全然痛骂穿书局——间歇性痛哭自己命途多舛前途无亮人生一片灰暗。
怜星喊她“朱瑾”“朱瑾”,她也没反应过来那是在喊她。她压根儿懒得分注意力给这小屁孩儿,只在日常的痛骂里分点儿余光给他,回答他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怜星问:“朱瑾,你从哪儿来的?”
何愁道:“你知道M78星云吗?我就从那里来的。”
怜星又问:“那你是怎么进入移花宫的?朱瑾。”
何愁又答:“可能大概没错的话,用两条腿。”
怜星将信将疑:“两条腿?那为何我见到你是在空中?”
何愁即答:“我跳高很厉害。”
“……”
等到怜星发现她就是在糊弄自己、他偏偏还真信了的时候,小孩恼羞成怒,何愁也从痛骂之中有气无力地回过神来。
怜星瞪着她:“你居然敢欺瞒我,朱瑾!”
何愁问:“朱瑾是谁?”
怜星和她双目四对,只见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家伙居然真是在认真地疑惑这个问题。作为移花宫的继承人之一,他给宫里的人取个名字不是理所应当的么?——在她茫然的目光中,怜星却说不出这理由来。他含糊道:“我给你取的名字。”
“你给我取名,我同意了吗?”
在她仍然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小孩的脸温度升了一些。他说:“用得着你同意?”
何愁摇头:“那当然得我同意。这又不是你的名字。我喊你……嗯,我喊你甜粥,你同不同意?你应不应我?”
怜星此时还没有后来的城府,听了这话,一时无法反驳,能做的只有瞪她:“……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何愁瞧瞧他,年级真够小的,哎呀,幼稚!她不屑一顾地撇嘴,“我就喊你甜粥。”
怜星说:“我不同意!”
床上的小女孩等着他这句话,抚掌笑了起来:“那不就得了。我也没有同意‘朱瑾’这个名字,你喊我也没用。同样,你喊我这个名字,问我问题,我也不会说真话。”
怜星从未见过她这样的人。她根本是软硬不吃,怜星威胁她要把她扔进宫里的绝地等死,她不害怕;怜星软下声音,同她说用这个名字,就给她吃她想吃的东西,她仍当作没听见。
她只睁着黑黝黝的眼睛,好似有两汪灰色的月亮在晃动。她说:“我不同意。”
怜星该杀了她的,可是他这时候还小,偏偏他就和她杠上了。
两个脾气不好的人碰上,总要有一个人忍让。怜星从小同邀月长大,已习惯了在小事上容忍邀月,也同样发誓了只忍让邀月。
……
他发誓的时候没想过何愁会从天而降。
他第无数次看着她黑黝黝的眼睛,终于败退了:“那你叫什么名字?”
何愁和他拉锯一个多月,这时候伤势大好,能从床上下来,去外头散散步了。她爱到处晃悠,不多时晃到了邀月练剑的竹林附近。
听了怜星问,她拉了拉搭在肩膀上的披风,说:“何愁。”
“何愁?”
“人生愁恨何能免的何愁。”她说。
她其实已忘了自己从前的名字,当了九十九世系统,她对那个死在泥头车下的自己的印象只剩下了“仿佛是个坏学生”,其他的都已随着风成黄沙了。
何愁是她给自己取的名字,“人生愁恨何能免”?何愁跟过一届状元宿主,读到这词的时候她在旁边叽叽喳喳,说什么“何能免”?李后主真是可怜可恼!他自己的人生不如意,就说所有人的日子都愁苦万分。
状元宿主道:“那你就给自己取个‘何愁’的名字罢。”
何愁觉得这个提议很好,从此将它当成自己的新名字。
状元宿主是她带的第九十九个世界,之后的她回想起了一切,和穿书局交涉,最后掉到了移花宫。怜星其实是第一个问她名字的人。
她说:“人生愁恨何能免?不过我叫何愁。”
说这话时,她很有些得意,为自己的解释和名字的立意,眉眼便飞扬神采,熠熠生辉。
怜星看着她的眉眼,大病初愈,病弱苍白的脸庞,瞧起来孱弱得能被他用手捏死。
平日里黑黝黝的眼睛,这时候折射出的光彩,却比他小时识星宿、指认天穹时所看到的明星还要璀璨。
“……”
竹林中练剑的人动作一滞,忽将剑势扭转,如银河倒挂,骤然悬回。
飒声如劈,白光如炼,剑气如风,平飞竹叶青青。练剑的男孩恰在这时回转过身,看了一眼那被他的剑气直逼面门,却毫无动容的女孩。
怜星拂袖挡下那道剑气,皱眉道:“哥哥,她的病还没好全呢。”
邀月道:“第一次见你如此关怀他人。”
怜星道:“阿愁的病是我医好的。我想知道我的医术如何。”
叫得好亲密,不知道的以为他们青梅竹马相亲相爱多年。压根儿没发现自己差点儿死掉、就好像也没发现过去一个多月里她都在死亡线上横跳的何愁慢吞吞发声:“医闹?医生自卫?你们要打架么?那我先回去了。”
说完转身便走了。邀月没说什么,怜星同她道“等会儿去找你”,两个人被她甩在身后。
何愁以为彼时的邀月什么也没听见,他纯粹是在练剑;到了后来被他喊了名字,才意识到这人一边练剑,一边还能竖起耳朵偷听。她拿这事调侃邀月,后者面不改色,说内力练得窥觑门径,方圆百米的密语都传入他耳中,哪里来的偷听?何愁说嗐!感情内力还变成超能力了,要称呼你超人吗?邀月不置可否,揪住了她衣领子,督促她练功。
何愁后来还想要显摆自己的文化,先长吁短叹一番“人生愁恨何能免?”,然后说自己的名字。多意气风发?多神采?可惜并没有这个舞台给她发挥,她只得作罢。后来跑路了,报的都是假名,读起来也算朗朗上口,唯独格调不够,她深深惋惜。
同苏梦枕说那句词的时候,她没有表现出来,但也很是遗憾,因为只引出了她的姓,名却还藏着。
怎么想到却会在这儿被他当面喊出这个名字!
自然,也可以想见她的诧异与喜悦。
分明还用着另一个人的脸,苏梦枕看着坐在对面、却情不自禁瞪圆眼睛、将身子探过来的姑娘,想象出她吃糖人时的模样。
他也情不自禁地微笑了。
晚睡的鸟儿有虫吃。大家都晚睡吧!别早起了。(呼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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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写的时候还是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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