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观音

祝令仪是个显见的乐子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看到自己的国家蒙羞。毕竟只有日月帝国强盛,作为国教的圣火教才能不断扩大其领导力。

尽管她并不是天生的日月帝国人,只是在某任皇帝的授意下入了日月国籍。非要说的话……她本是天斗帝国人。

不过,这也不过是崩裂在时光长河中的碎片而已,那个不存在的国度,早已粉碎于过去和曾经的故国——几万年后,又能算得了什么东西呢?

至少她现在是日月帝国人。为自己所属的国家效忠,这是[神]教导给她的。那一位曾经也入凡尘,也为人臣,因此有丰富的玩弄权术的经验。

放眼万年前,圣火教也曾是整个大陆的至高教廷,地位类似于先神代的武魂殿——不如说,当日圣火教的创建正是为了取代武魂殿。

但斗罗大陆的人们普遍没什么信仰可言,因此圣火教实际上也只是接替了武魂殿的行政地位,并没有收获到多少虔诚。

不过没人在乎。包括祝令仪。

严格来讲她也没有多在乎那位圣火之神——天底下哪有这样一位神明,说到底不过是杜撰。她的信仰从始至终都不在此,所以她说,没人在乎。

几个王朝之前,日月大陆和斗罗大陆碰撞,日月大陆战败,沦为帝国。在信仰消亡的当代,那一任日月皇帝向圣火教主抛出了橄榄枝。

奉其为护国神教,尊其为日月国师。

作为代价,愿圣火庇佑我日月不败不衰。

祝令仪那时候垂着眼睛看那位皇帝,轻轻笑了一下。

皇帝跪倒在地,亲吻教主的裙裾和袍角,她听得从上方传来她凝结冰冷的,却又仿佛带有丝缕愉悦的清凌嗓音。

“善。”她道,下巴抬起来一点,神秘矜贵,不可亲不可近,然而欺霜赛雪,“如此,神佑日月。”

可惜的是几百年来日月帝国的皇帝们似乎都忘记了这件事。尤其是今上,明明命不久矣,却仍然不能想起四千年前他的祖先是如何虔诚地亲吻她的手指。

不过祝令仪也没太在意。她最近比较在意那位朝中地位斐然的明德堂主、红尘族长。

大约是因名姓中就带了“红尘”二字,即便镜红尘生得再如何冷清,又是再如何拒人千里,始终都因他的姓氏和那副美貌生出一点旖旎的意思。明德堂主有时会以假面示人,是因他觉着自己原有相貌太过于秀气而不能服众。

要祝令仪说,秀气其实也好,男人又没有多大用处,与其拘泥于建功立业,倒不如生得好些,找一位如意娘子早早托付终身,那才是男人所能拥有的最大幸福呢。

前些日子的圣火大典上她与他见了一面,既是国教的典仪,自然要以真面目示人。于是镜红尘卸下那张面具,而祝令仪也解去了覆面束眼的白纱。

与其说是遮盖容貌,倒不如说是为了遮盖双眼。她是本体武魂,24小时毫无间断也毫无停顿地被动运作,其实很有些负荷。以她魂力,那些负荷倒算不得什么,只是由于武魂特殊性质,她每天看到的东西太多。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如同显微镜和扫描仪一般运作不停。

总之,圣火教主就这样和明德堂主坦诚相见了。而她其实看得出来他对她多有好奇,纵他纵横官场多年,也到底是个男人,神情不能说是掩饰得一干二净。而祝令仪这个人,又惯会挖掘表象之下的东西。

那时候他看她是何等神情神思?警惕,好奇……一瞬间的暗淡,仅一个呼吸间的力气,就能叫人直勾勾沉进深海里去。

祝令仪当然不会沉进海里。所以只会是镜红尘。

她看到有趣的东西。视线相接几秒,两双湛蓝眼眸相对,她视力太好,从他那两丸瞳孔中看到自己倒影。她见他久久凝视甚至愣神,忘记移开视线,在六眼那苍天之色中摔了一跤才反应过来,此后便是回避,他竟不敢再看自己。

所以祝令仪说,有趣。

过后二人便没什么交集,只是祝令仪爱往明德堂和日月皇家魂导师学院跑了。她做事向来不需要理由,也不会有人敢问她要一个理由,即便真的有,她也可以搪塞天命二字,越是模糊不清,越是惹人生迷。

有时候碰面,也不过缘悭,于是一点低头,彼此颔首,到底没能有几多纠缠。

正因为没有纠缠,她才会感到困惑。从她[看见]的未来里,她见二人日后多有缠绵悱恻,这也是她第一次[看见]红线。

红线代表的是个人姻缘,与一国兴衰和大陆命运相比显然微不足道。因此她也没多在意。

令她更感兴趣的其实是后神代的命运之子。在星罗帝国的方位,诞生的一绺不容忽视的灵光。

至此她明白,神代迎来了终结。一个时代结尾,换另一个时代抬起头来。

日子就要这么慢悠悠地过,先前说过祝令仪近些日子很爱往明德堂跑,去见她们的堂主。但要明德堂主镜红尘本人思度,他说这更像是一种巡视。

他不明白这是不是太子的意思。神明意志的代行者辅佐者太子,此刻或许也代行了太子的意志。

要祝令仪说,徐天然还不配她为之代行。她所代行、信仰、效忠的一直是那位至高之神。这天底下只有一个人能让她心甘情愿地献上忠诚,而那个人显然不会是徐天然。

她只是需要他手里的势,需要他手里的时局。

总而言之,某一天圣火教主又跑到明德堂去了,她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立在一旁,垂下霜雪凝就的睫毛去看他用刻刀雕琢未成形的魂导器,像雪地里一只悄无声息的幽灵。

但又像一头艳鬼。她的肌肤、她的长发,都是皑皑天地一样的颜色,单那张唇却艳丽得不可方物,雪又作血,几乎到了晃人眼睛的地步,竟叫世间最顶级的魂导师都无法再凝聚心神。

镜红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的视线从雪亮的刻刀反光上移开,这样他就不会再不自觉地注视她嫣红的嘴唇,就不会压抑不了那些乱思与杂念。

他重新描摹那魂导器的轮廓。然而不过片刻,就听见她在他身后说:“堂主缘何不敢看我?”

那样一把好嗓子,淡凛霜雪,澈净溪流,溜经指缝的风。她的嗓音薄薄淡淡,就好像附在他耳边。镜红尘几乎用尽全身气力才抑制住自己回头去看的冲动,他能感受到她明明距他有三步之遥。

一尊玉雕的神像,一座冰雪堆砌的佛。

她离他三步,就足够凡人心起旖念。

“……冕下惯爱说笑。”他最后只说,让那一口气沉入腹腔,“教主白纱障目,如何知晓镜某动作?”

祝令仪却轻轻地笑了一声。

那确然是很轻的一声笑,仿佛即将消弭于荒唐梦境,却又好似一把刀划过他的尾椎骨,惊起阵阵战栗。

“本座的眼睛,”她不紧不慢地、几乎可以说是低缓地吐着字音,“从来不只是用来[看]东西的。堂主不是知道吗?我是精神系武魂,天生六眼。”

镜红尘当然知道。不如说,泛大陆又有谁不知道?

大陆上最强的本体武魂和精神系武魂拥有者,甚至有人怀疑她是本体宗幕后之人。

事实上本体宗也不是没尝试过拉拢祝令仪,但她们失败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祝令仪见过上任宗主毒必死。在他身陨之前。在她眼里,这个纵横一生的封号斗罗也不过是一个孱弱的孩子。

而他也真的只是一个孩子而已。她凝视他,俯视他,居高临下,当世第一的黄金级本体武魂在无声中释放着威压,又随着她的心念在须臾间转瞬融化。

仅仅那一刻,就足够毒必死冷汗淋漓了。他从未如此直接地意识到日月帝国的定海神针有多么强大,而本体宗注定无法拥有她,又或者说她们尚还不够格容纳她。

“回去吧,孩子。”

她说,低眉时的模样像王母或菩萨,圣火殿中香火燃烧,如檀木如松柏,烟雾缭绕如云间,腾升于她眉眼生出一种朦胧的神相。

一丝神性涌了上来。

毒必死有幸看到圣火教主的双眼。她轻叹着抬手解下白纱,那双苍天雪原高悬之瞳也因此得以具现。她空洞地凝望着前方,平静地说:“本体宗……要等待时机,破后而立。”

他几乎快要跪伏在地。

所以祝令仪也短暂地在背后掌管了本体宗几年——尽管她对此并不感兴趣。事实是本体宗单方面地将她认作了教祖,而祝令仪还没白闝几年,毒必死就死在穆恩手下,毒不死继位,不管不顾挣脱她的桎梏。

毒不死也没有挣扎得多么激烈,因为祝令仪根本没管。

那究竟算是桎梏吗?祝令仪不觉得。她从未插手过本体宗的事,一切都是凡夫俗子一厢情愿。有时候她也会想,这就是人间之神吗?尊神流连在世的那些年,就是这样的感受吗?

她不明白,明明对权力也没有半分兴趣,却仍然对于离尊神更进一步而感到欣喜和雀跃。她穷尽一生所为追随,到底不过如是。

她回过神。

“昔年梁祝黄梅戏,有云不敢看观音。刚才那一问,堂主还未回本座。我非观音,堂主有何不敢?”

“……我……”

镜红尘却迟迟不能回神。

她向前三步跨越那距离,走上前去,白纱散落,她抬了腕子捧住那张于男人而言过于秀气的美人面,低眉看他,好让他彻底葬身于那薄雾剔透彷徨之海。

“那就看着我。”她低声说。但没有落下哪怕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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