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没有见过宋忱随意的模样。
衣服熨得很平整，发丝干爽柔软，甚至都不长痘。
他仰起脑袋，短袖的正面下垂，领口露出一片肌肤，锁骨撑着光影。
顾轻舟指尖一颤，视线迅速压到最高只看见猫咪。
“都叫咪咪，妈妈叫大咪咪，小猫们叫咪咪老大、咪咪老二……”宋忱一一点过脚边的小猫，“但是他们还不熟悉自己的名字，叫咪咪的时候全都会聚过来。”
“是吧，咪咪？”宋忱咬开一根火腿肠，小猫们闻见香味，都竖着尾巴站起来，彩狸也迅速起身离开顾轻舟的脚边。
他用往常比赛的那双手，将火腿捏碎成一小节一小节。
有一种，很违和的感。
在顾轻舟看来，他的手除了放在手机屏幕上，干其他事都是暴殄天物。
但也只是想想，视线移开，伯母的动作很利索，掏了塑料袋往菜地走。
“我跟着去。”顾轻舟跟在她身后，一方面是想逃离宋忱所在的环境，另一方面是方便及时劝伯母别摘太多。
再跨上电瓶车时，顾轻舟手里捧了个塑料袋，兜着茄子豆角，分量比提来的水果更大。
“坐稳了吗？”宋忱问。
“嗯。”依旧是紧紧握着横杆，顾轻舟应声。
“有空多来玩。”伯母站在车边，“往前坐一点啊，明明有这么多空，非要挨着挨着后面干什么。”
顾轻舟闻声，装模作样朝前挪了挪，实际没多远。
“有空再来，您照顾好自己。”
车辆启动，伯母的身影变成越来越远的一个点，最后被转弯的花坛遮蔽。
下午的太阳完全是干燥的白热，植物耷拉着叶子，花也萎靡，除了山野的常青，万事万物都是没精打采的模样。
单纯用眼睛看，就能感受到路面的高温。
宋忱的后劲浮着一层汗，比来时更加清楚，他脱了衬衫外套，白色短袖在阳光下白得耀眼。
怎么会这么近？
顾轻舟能清晰地看见他的汗珠，每一根发丝，短袖布料的纹理，能看见宋忱肩胛骨撑起的弧度。每一次控制拐弯的动作，都在脑海里一帧一帧分解。
“你真要给你爸做饭啊？”
连和声源的距离都难以想象的近。
这样的情境，对于一个追星人来说，比做梦还要梦幻。顾轻舟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幻觉了，可所知所感的一切都提醒她千真万确。
她莫名其妙地感动，可转瞬之后，又会觉得违背内心。
他是宋忱，承诺只是他的一部分，她欣赏的关心的也只是那一部分，只能是那一部分。
顾轻舟无法将承诺从宋忱的身上剥离，原因是她真的太重视承诺了，承诺对她生活的影响远比她能意识到的强。
而顾轻舟自己，未尝不是兼具两种身份于一身，一重是自己选择的粉丝，一重是周围所有人都强调的堂姐。
她也做不到将粉丝从自己身上剥离。
顾轻舟垂头，真是有病才想这么多，有什么不能剥离的，她的身份都不用问她接不接受，在社会契约达成的那一刻，她就具备了这重身份，远比粉丝与偶像的纽带更坚固。
“对啊。”陈蓉要上班，顾长烨做饭不好吃，顾轻舟在家必须自力更生。
但她继承了顾长烨的缺乏烹饪天赋，经过十几年的实践她发现，炒个蛋炒饭是她厨艺的极限。
“你想听我说实话吗？”
宋忱的突然发问戳破顾轻舟的思绪，她偏头看后视镜里的人。
“说出来你肯定会觉得意外，但……”宋忱不着声色，假装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我在同城刷到你的视频了。”
顾轻舟感觉浑身血液都涌上脸，感官却麻木，只能空空睁着眼睛。
同学朋友都说她不能浪费了天生的好皮囊，有机会一定要吃互联网这碗饭。顾轻舟觉得有理，这个暑假不得不自己做饭，正好记录一下厨艺进步的过程，所以录制剪辑视频发布在短视频平台。外表的加持，厨房产物更加不堪入目，发出的两条播放量还算可观。
宋忱翻评论区笑了一整个下午，如今回想起来那句“要颜值有颜值，要厨艺还是有颜值”就忍不住想笑。
顾轻舟没想过自己搞抽象的视频会被宋忱刷到，理解到宋忱的意思时感觉天都塌了。
难道她没关定位，视频自动挂了地点。
“其实我们一家子人都看到了，你爸还转发在家族群，夸你终于勤快一点了。”
没加家族群的弊端再一次给了顾轻舟当头一棒。
“但你确实挺适合做自媒体的。”
时代好，十分不会做饭怎么不算一种天赋。
顾轻舟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在看见反馈的时候还觉得有些骄傲，并不觉得很难堪。
眼下听着宋忱的所以，顾轻舟真想跳车直接钻河里。
当时被顾长烨撞见，就应该警告他不要外传的，谁知道他单在乎自己的面子，完全不换位思考顾轻舟会有多出丑。
“就是感觉，镜头的位置很不好，感觉放在砧板上，你拿起来手机我还以为你要连我一起炒了。顾明磊呢，他怎么不帮你打下手？”
“他在奶奶家。”顾轻舟竭力平稳气息，嗓子干到要冒烟。
“忘了。”宋忱也在克制嘴角上扬的弧度，“你真打算做自媒体吗？”
“我就发着玩的。”
“这样呀，我还想问你有没有团队呢。看你视频的流量还不错，要是缺人手算我一个，哪天我退役了，我还算有工作。”
电竞选手退役是个很现实的问题，虽然宋忱暂时不会退役，但行业竞争这么大，黄金年龄也就那么几年，将来退役了，除了转行做主播解说，其他工作经验都很缺乏。不少退役的职业选手，年纪轻轻就带着职业病，收入水平远不如在役时期。
“我这才刚开始呢。”提到电竞，顾轻舟想要拒绝的坚定也软了几分。看电竞的这两年，时间好像过得比从前快很多，明明经历了很多事，回想起来只会被光阴似箭笼罩。期待承诺在赛场打久一点，却眼睁睁看着他所在的队伍一只再走下坡路。
照这样下去，他难免不会轮换到替补席。她不敢往下想，在她毕业之后，宋忱会是怎么样。
几次转会期，总凑不齐理想的队员，反而离冠军越来越远。
宋晴云本来就不同意宋忱走电竞这条路，偶尔发作的腱鞘炎和肩颈疾病，都在给两人警示。她不止一次告诉宋忱，她不反对他追梦，但打职业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退役之后还是要找一份稳定的工作。
起初他不以为意，没想到时间一眨眼就到了一年半，他的职业生涯能有几个一年半？
他能想到的最轻松的归宿，就是当游戏主播。
如今看见顾轻舟，他也看到了另一条路。
“我会剪辑视频的，休赛期有一部分视频还是我和运营合作完成的。”宋忱越来越感觉自己是在面试，实际上他所谓的合作，不过是在网上刷到某个模板和特效，转手用在队友身上，运营觉得不错就发在了官方账号上。
但撒谎鼻子又不会真的长长，语言适度粉饰还是很有必要的。
“别别别，我害怕。”
单是想想宋忱看见自己失败的烹饪过程就会尴尬到满地找头。
“你真不需要帮手啊？”宋忱又问了一遍。
“我就发着玩。”
虽然流量是好的，但顾轻舟时常会怀疑自己做的东西到底能不能吃，吃了会不会中毒，搞不好哪天自己就迫不得已断更了。
“那好吧。”宋忱的语气里听不出失落，很普通的聊天状态，“我觉得我以后大概率是转行做主播，没什么家产继承只能自寻出路，又没什么工作经验和技能。单纯播游戏的话又会同质化严重，咱也不知道会不会功成身退，会有多少粉丝能够接受继续跟着我，持续消耗粉丝也不是个事。要不我也去跨界做个美食博主，接点广告，但我做饭只会照葫芦画瓢。”
“时间还很长呢。”听完他一长串的独白，顾轻舟一心只有，承诺还会打很久很久，他一定会拿到冠军，会拿很多冠军。
在拿到冠军实现自我正名之前，他不会甘心退役。
“我知道啊，但也得为未来做打算啊。你上学的时候不会想未来从事什么职业吗？”
“我……”顾轻舟一时语塞，不明白是自己误解对方的意思了，还是对方误解自己的意思，感觉有些跑偏。
“我反正是不会转赛训的，容易挨骂。”宋忱说得轻巧，其实都是经历的总结。
“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很能吃生活的苦的人，想我爸妈那样全国各地跑生意，我觉得我会疯。”宋忱抿唇，嗓音显得干涩，“你学的什么专业，名牌大学未来肯定好找工作很多吧？”
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
当下毕业生就业形势严峻，顾长烨一直以来给顾轻舟灌输的思想就是考公，千万千万要安稳。
细想来，她还不如宋忱。
“并没有。”
“那你以后想从事什么职业？”宋忱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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