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白昼总是漫长,城市笼罩在白热下,车流喧闹,人群只在室内熙攘。
顾轻舟回来得很早,边打王者边等夜幕沉下来。
室外的空气依旧包裹着热量,但好在能够忍受。
去商场的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复盘下午的排位,开始互相甩锅。
“你那波要是不压那么深就不会出问题了。”宋忱道,“没见过这么头铁的射手,辅助在后面追都追不上。”
“我是看打野路过了把视野照出来了才去的好吗,谁知道安琪拉会闪现到草里蹲我。”顾轻舟认为自己的问题情有可原。
“再怎么说那也是对面野区,这种爆发高的法师最喜欢蹲人,玩家脑回路比普通人清奇,下回记得探草。”宋忱用手背蹭蹭额前浮起的汗珠,“都怪你,本来没这么饿的,看你打游戏太下饭了。”
一路上行人很少,却在转角突然热闹起来,一座庞大的建筑矗立在夜色里。
各种字样的霓虹灯排列,一线横过,是个小星球的模样。
但商场并不是两人此行的目的地,只是路过取个奶茶。
宋忱搅动冰块,有了继续赶路的动力。
这是一座很奇怪的县城,打车软件呼叫了好几分钟都没有回应,但只要一招手,路过的空车司机就能抓住信号,在路边停下。
的士穿过灯火辉煌的地标建筑,驶上跨江大桥。宋忱凑在窗前看,才发现在刚经过的路口之下,居然是一片很广阔很广阔的广场。各种广场舞的音乐声交杂在一起,热闹非凡。
钓鱼人垂着长长的鱼线站在护栏边,行人络绎不绝,船只停泊在广阔的江面,上了年纪的楼房隐没在黑夜里,汇成很安逸的县城模样。
视野正中有一道漆黑的山影,一线灯光蜿蜒向山顶,宝塔也连接着各色灯光。
“我初中的时候很奇怪,明明不喜欢运动,却热衷于爬山。虽然每次都爬得气喘吁吁,但在爬上宝塔的最高层,整个城市都在脚下,就感觉一切都值了。”顾轻舟聊起自己的经历,或许这就是人身体里与生俱来的野心,她认识这种感觉,要早于杜甫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站在山巅,人的上进心也会到达顶峰。顾轻舟许的愿是出人头地,宋忱肯定也许过类似的愿望,要站上KPL的山巅。
顾轻舟带他绕进小巷,转进一家挂着老式尼龙招牌的门店。她朝老板比了个二的手势。
“两个人。”
“好咧,你们自己选坐哪。”老板道。
两人将奶茶放在距离空调最近的座位上,然后走向靠墙的几个冰箱。
已经错过饭点,店里的食客并不多,存放食材的冰箱也空了几个篮子,看来是已经售罄了。
这家店经营的是串串火锅,食材自取。顾轻舟替宋忱排了些雷,拉开冰箱门挑挑选选。
宋忱认为夏天本不是一个契合火锅的季节,这家店的风味却打破了这一印象。
室外的夜色更浓郁,两人吃饱餮足,拨开垂下的塑料窗帘走向室外。
吃饱后,人也有了力气干没有意义的事。
“你好你好,请问是博主轻舟吗,我是你粉丝,天天看你视频,没想到在这遇到你。”宋忱装作很崇拜的样子。
幽深的巷子里传来遥远的人声,唯一明亮的光源是临近巷口的火锅店。
他歪头看着她,眼睛里盛满了灯光,眸光闪动时,眼里的期待传递给顾轻舟。
“我从你只有几十个粉丝开始关注你,没想到这么快你就百万粉丝了。你做饭真的很厉害,我很崇拜你。”宋忱神情认真,说的话却偏离实际。
顾轻舟看着他表演,没有第三个人,所以视野里只有彼此和暗到可以完全忽略的背景。
“是。”她配合道。
“真是太幸运了,我真的很喜欢你,很喜欢看你的视频。你很优秀,未来也会更优秀。”
顾轻舟注视着宋忱眼里的高光,清透的琥珀色像一汪温暖的泉水,慢慢将她卷入其中。
夏夜的暖风在两人之间穿梭,有些情愫被撩动,飘向更高的空中。
顾轻舟粲然一笑,也歪头问他:“请问你是那个,王者荣耀最强发育路,公孙离FMVP皮肤拥有者,KPL拿大满贯的职业选手吗?”
宋忱愣了两秒,迟缓地点头,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我特别喜欢看你的直播和比赛,我觉得你特别厉害,我的所有射手都是和你学的。”
世界也只剩下彼此的声音。
顾轻舟背着光,眼眶酸涩起来。
“你还会拿更多冠军,拿更多FMVP对吗?下一个FMVP会给到你的本命虞姬吗?”
“那肯定啊。”宋忱满怀信心道,“一定不远了。”
真的不远了吗?
赛年积分排名太低,WG没有入围接下来的挑战者杯和世界冠军杯。下一次现场比赛,是23年春季赛。
“我相信你。”但顾轻舟依旧信任他。
“我也相信你。”宋忱说。
沿江路种满了迎春花,垂向江面,在晚风里摇曳。
顾轻舟带宋忱从桥墩的楼梯走上桥,行人擦身而过,没有人认出这两张面孔。远处的水面上也横着类似的灯桥,车辆川流不息,夏夜辉煌。
宋忱听见了,路人说着听不懂的方言,与暂住的陈镇不同。
顾轻舟翻译,说大家都在感叹今晚的江风真凉快。
“初中的时候一心只想好好学习,考去市里的高中,一步一步往更大的城市走。仅仅过去了几年,我却觉得这座小县城才是最好的,环境宜居,物价低,竞争也小,年轻人会消磨斗志,但也会拥有平淡幸福的一生。”
“前两年好像还出过一个KPL的职业选手,不出名,上了两次首发就下了,还犯了错,从此销声匿迹。”
“但出了这个县城,世界就不一样了。去年冬天夺冠的射手位晓天,是隔壁县的,人家身上就有很明显的冠军相,有很强的斗志。”
“所以在我爸和我说,坚决不能回到这穷乡僻壤时,我好像也有了自己的理解。”顾轻舟说,“而且,生活在这样的小县城还有一个不好,没有火车站高铁站,沟通外界的只能是高速公路,想去看比赛都带辗转几趟车。”
“什么时候才能想网上其他追竞人一样,打个车,坐个公交直达场馆啊。”
长沙的繁华之下,总有人愿望落空。
顾轻舟想,如果有一天总决赛落地长沙,宋忱所在的战队拿到总冠军,FMVP给到他,而她恰好抢到了前排的票,金色雨落在观众席,她捡起一片,绝对会随身携带一辈子。
但观眼当下,这个愿望显然太遥远。
两人并肩朝前走了十几分钟,才走到桥的尽头。
桥之下的人群依旧熙攘,散步的散步,跳舞的跳舞,摆摊的摆摊。
一群小孩在喷泉里穿梭,水柱一停,留下一块湿漉漉的地面。小孩们又开始在彩灯上踩来踩去,宋忱刚往彩灯上踩下去,脚下突然传来一股强大的冲劲,另一边的水流落下,砸在宋忱的肩膀上。
宋忱慌忙撤出来,衣服上出现一片灰色的水渍。
顾轻舟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不住发笑。
“人家小孩子玩的,你凑什么热闹?”
“你过来,我告诉你原因。”宋忱朝她招手,顾轻舟感觉不妙,在宋忱快步朝她走来时拔腿就跑。
“你跑啥啊?我问你。”宋忱在后面喊,顾轻舟在前面跑。
但作为一个体测八百米四分钟的选手,顾轻舟没跑多远就跑不动了。宋忱喘着气,把手上的水擦在她衣服上,一副得逞的神情。
“好幼稚啊,下次把顾明磊带上,他肯定乐意陪你玩。”顾轻舟拿他没办法,弯腰撑着胸口。
“差点给他忘了,哪天去看看他呗,下次来县城估计得冬天了。”
虽然没有比赛可打,但训练还是要照常进行。
“你要走了?”二十天一晃而过,快到出乎顾轻舟预料。
“那不然呢,我可没两个月的暑假。”
“那……”顾轻舟脑海里下意识蹦出比赛加油四个字,她甩甩脑袋,继续道:“定时间了吗?”
“再过几天,不去我妈那边住了,直接回基地。”
几天。顾轻舟听出了其中的仓促,看着宋忱的眼神动了动。
“到时候就没有人送你去训练场了。”宋忱瘪瘪嘴,两人正好走到暗处。
江面映着岸上的辉煌,在夜晚也波光粼粼。
“不用送,科目三在路上练,教练包送到家。”顾轻舟早就打探过消息,但说出口时却感觉一阵失落,心里的某一块像被改变,空落落的。
“那我就放心了。”宋忱双手交叉,背在脑后。
两人沿着沿江步道继续在晚风里游荡,衣服上的水分很快晾干。
很漫长的一段路,路灯的间隔很远,一直到另一座桥的桥墩,有新的河水注入,明亮的顶光照着桥底的一切,顾轻舟看见江水浩浩汤汤。
二十天明明很长,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到了今天?
“这护栏好低啊。”顾轻舟正思考着,贴着护栏走的宋忱突然说,然后上身一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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