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说自己“在医院的消毒水气味中醒来”,但云居博三并没闻到什么消毒水的味道。恍惚间还是在实验室,他用酒精喷瓶一点点刷掉瓶身上的编号。一,二,三……
——我这次是在用中文计数。
——我难道不应该用中文计数吗?
——我这次是好好地在家里。
——我难道不是本来就在家里吗?
他打了个冷战,几乎是大喊大叫着从床上坐了起来,狠狠地挤压了自己腹部的伤口一下。他痛得缩起身子,随即又扯到了小腿上的弹孔,这下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这会儿他还有心思琢磨冷笑话。据说,我国南北差异的一个重要表现就是,北方人说疼,南方人说痛。那么,云居博三说什么?云居博三说,一袋哟!
——这下我真的回不了家了。
“你醒了吗?”他听到床边有人在说话。
他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天使一样地,春上女士弯下腰,偏过头去看他。中长发像空中投下的绳索一样悠悠荡着。像警告又像邀请。
“妈!”云居博三颇受感动,“……那什么,我……”
我没做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吧?他想要这样问,又觉得开不了口。
“没事,”春上女士握住他的手加了几分力道,博三才发现他原来一直被她拉着,“不管什么事,都没事。”
她压低声音,“外面还有你的同学在等,回头我再和你联系。”
云居博三愣了一下:“不是,什么同学,等等……”
但已经晚了。原主的老母亲根本不了解当代男大学生的同学关系,毫无戒心、开朗阳光地招呼,“松田君!博三醒啦!”
松田压着墨镜、穿着黑西装,杀气腾腾地冲了进来,草草对春上女士点了个头算作致意,随即抬眼看向云居博三,他被金属寒气般的目光一对,当即心虚地缩了缩。
妈!妈!!!你不管管吗!他求助般地看向春上女士,却见她面带笑容地走了出去,还体贴地帮病房里的两个人掩上了门。
……忘了,春上女士可是黑衣组织出来的,看见松田这做派估计亲切得像看见了家人一样……
这下完了!云居博三闭紧了眼睛准备迎接松田的拳头,足足等了十秒钟,什么事都没发生。
“松……松田?”云居博三试探着睁开一只眼睛,慢慢地说。
他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我有两件事要告诉你。”松田阵平说,“第一件事是你做的炸/弹并没有伤到人。”
云居博三当即结结实实松了口气,“那就好——等、等等?”
他似乎不打算追究自己教出来的人一时冲动、手搓八个蛋的事?博三震惊地看着他。
“第二件事是山下同学在这次事件中殉职了。”松田阵平将左手抽出衣袋,云居博三这才发现他紧紧地捏着一张丧帖,“他和我们一样,刚毕业,社交圈基本上也都是警察,所以葬礼会等大家差不多能出院之后举办。这张是你的。”
松田出去了。
松田出去了……他关门了没有?
他关门了。那为什么这么冷啊。
怎么这么冷啊。
云居博三坐在护理床上,感觉病房里空荡荡的,冷得吓人。
那之后春上女士联系了他,简单地说了说后续的情况。由于三春泽击杀了当时和他们对峙的组织成员,他掩护警察的事实随之被掩埋,云居博三这个人的身份倒并没有遭到什么怀疑;相反地,他抢夺药品的努力还被肯定了,卡尔瓦多斯暂时没有寻衅的理由。
如果没有这次的坏消息,他大概甚至会自私地觉得很高兴吧。
在商场里,云居博三第一次与组织成员接触。他有些害怕,更多的是兴奋。他产生了他可以通过自己的预知优势改变很多大事的错觉,而萩原的成功让他更坚信了这一点。
他太傲慢了,他太天真了。三春泽没有说错。那时候,他完全忘记了自己警方的立场,只想着组织的人,他认为那一边更重要,更危险。他误以为只要让大家不被组织怀疑就好了,他觉得这样就安全了。
他忘记了很简单的一件事——只要有交锋,就会有伤亡,没有例外。每个人都不会例外。
看动漫的时候,他觉得灰原劝得对,柯南不应该每次都冲上去的。为什么要那么莽撞,如果没有主角光环,你早就被组织注意到了吧?早就被组织灭口了吧?这是动漫,红黑方总要平衡的,怎么可能让你那么快就解决这些事?
——于是他欺骗警方,他削弱自己人。
他不敢想,如果没有他在冷库制造的骚乱,是不是结果就会好一点?
他努力安慰自己,但成效不大。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
他去参加了山下同学的葬礼,并主动提出要帮忙守灵。山下家的父母很意外,因为他们并不认识什么姓云居的人。那是一对相当温和的老人,一辈子都活得本本分分,想都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活一夕之间会被这样的悲痛彻底击垮,但还是用自己的温和全盘接受了下来。他们习惯了承受,也只能承受。
“守灵的时候要看着线香和蜡烛,不能断,如果断了就再点一根接上。灵堂也不能离人。”丧仪主持嘱咐这位年轻人,“知道了吗?”
云居博三点点头,魂游天外地说了个烂笑话,“放心,这个我熟,实验室这种东西最多了,不能断火不能断水不能离人什么的……我说实验室怎么这么晦气。”
没有人接他的话。他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像一根针落到地上。
他知道这不是他的错,他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把什么责任都担到自己肩上,那是英雄才能做的事。
只是他还暂且不能接受,他在对组织的恐惧和好奇作用下,做了那样不能理解的事。
他还暂时不能接受,自己会恐惧。
他还暂时不能接受,对于那样令人恐惧的组织,他甚至产生了相当罔顾它背后血债的好奇。
他还暂时不能接受,原来这里真的不只是一部漫画。这是现实,是许多人的现实,现在也是他本人的现实。
云居博三同学,欢迎来到现实。
从云居博三伤愈回归岗位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一周了。这一周里,他们没有去吃烤肉,没有坐下聊过天,几乎连普普通通的打招呼都相当紧绷:并不完全是萩原和松田不愿意理云居博三这个人,只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他们说话。相当犬儒地,云居博三又开始像警校那次一样躲躲藏藏,甚至错峰和萩原松田上下班:好歹他是疫情时代过来的,这可是必修课!
就这样过了一星期,爆处开始流传松田阵平孤立昔日同学的谣言。
云居博三对此感到相当震惊,但确实不好澄清——他总不能现在打开每一个爆处同事的聊天窗口,群发:都给我听好了!是我在孤立松田!厉害吧!我一个人!孤立他们两个人!!!
无所谓,幼驯染会出手。就在他犹豫到底该怎么解决问题的时候,萩原主动约他出了门。
云居博三心中有愧,上去就是一个大鞠躬,“我错了,我真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一定和大家说清楚!”
萩原:“……你这样更容易让人误会了啊快起来!”
“我相信博三你清楚的,”萩原一耸肩,“小阵平那个人业务能力强,也肯把责任担在肩上,虽然不假辞色但也不至于让人误会到这种程度——所以答案就很明显了。”
“是他故意要大家觉得他在孤立你的,”萩原研二说了下去,“他是有意显得他是更有问题的那个……他在保证你有选择权。”
云居博三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重重一点头,“我明白了。”
“当然,你也不用太勉强,”萩原看似体贴、实则威胁地笑起来,“我也会保证小阵平有选择权的。”
当晚,经云居博三邀请,三位同学坐在KTV包间里大眼瞪大眼。萩原一脸神秘莫测的微笑,而松田的气场明明白白地表达着“今天不说出个一二三四五你就死定了”。
“呃,松田君,你,你你你不要这么严肃,”云居博三战战兢兢地试图活跃气氛,“你看你这脸色,一会绿一会白一会黄一会红一会紫的……”
松田阵平:“那不是我的脸色,是KTV的灯光。”
云居博三:“……”
活跃气氛大失败。
不能这样下去了,本来就是他的错。他心一横,大声道歉:“对不起,我太胆怯了!”
他们没什么反应,只是静静地摆出了会聆听的姿态。
那种无论说出什么,都会被好好接纳的姿态。
云居博三突然就横生出一股撞破天地的勇气。
“一开始,我只想在事情结束后去和班长聊,说清楚我有一些不能透露的消息来源,我是为了这一部分才做出了无法理解的选择;后来在爆炸声响起的时候我开始明白,这一部分信息也不该让我抛弃作为警察的立场;直到松田君和我说了那两件事,我还在想为我导致了的这一切而向你们道歉;但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一定是有哪里不对的……是直到最近我才意识到,我太胆怯了,我根本不敢承认我真正做错的是什么。”
“我试图把自己放在一个可怜的位置,等着、盼着你们来安慰我,都是那些家伙的错,这些伤亡和我没有关系。”
“但那样看似是在承担责任,其实是在给自己开脱。我宁可去碰瓷人命与鲜血,也不愿意承认我真正做错的事:我不该试图让渡警方的职责范围来换我认识的几个人——甚至其实只有我自己的平静与安稳。”
“我不该无视普通人的牺牲。不该忘记我站在谁的身前,又有谁挡在我前面……我不能再滥用你们给我的余裕了。”
云居博三有点说不下去了。就在他要低下头的时候,松田迟来的拳头终于砸到了他的肩膀上。
“不要滥用我们教你的东西。”他只是平平淡淡地说,“爆处警察是离危险最近的人,不能把危险推向其他人。记住了吗?”
他赶紧用力狠狠点了几下头。
“在此之外……”松田皱紧了眉头,“其实之前也想问你了。”
“无论如何,无论之前发生了什么事。那两名犯人现在都也已经被逮捕了。你现在,有放松一点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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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来无影(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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