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搭建的棚户区,茅草泥砖在这里是少数的规整,更多的是几块木板、几张破布,逼仄的空间里分寸不闲地堆满必需品。
拥挤的环境,人迹却稀少,放眼望去只有小孩和老人。
哮天犬站在井边替绿儿打水。一桶水不算重,但对一个不满十三的小姑娘来说还是有些吃力。辘轳咕噜咕噜地转,一桶井水逐渐提上来。绿儿在旁边拍手直笑。忽然哮天犬耳朵动了动,停下回头,看见那个纸片似的单薄身影扶着门框出现在视野里,手一松,跑过去。快到井沿的水桶逃命似的噗通落底。
“你怎么下床啦?老爹说你必须躺着!”
他一边喊一边跑过去扶阿鸢。阿鸢一手扶着门框一手甩开他要来搀扶的爪子,环顾四周问:“这是什么地方?”
哮天犬跟着他走到屋前那条勉强可算巷子的巷子,答非所问道:“你晕过去了,我背着你想找大夫,可城里到处是妖兵,只能藏起来,昨晚我来这偷吃的,被老爹捉住,可他非但没打我,还叫我把你带来给你治伤。”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馒头递过去,“来,吃点东西。”
“我不吃。”阿鸢不接,看着正朝他们跑过来的绿儿,“凡人?”
“对,这块原来是个村子,地方被占了,人都迁到这儿。”哮天犬还想着吃的,执意把馒头给他,“你瞧你这半残样儿,不吃东西怎么撑得住,鬼也要吃东西啊。”
见阿鸢回头盯住他,那神情让哮天犬有些瑟缩,终究不觉得阿鸢会伤害他,于是壮着胆子道:“我我给你拔钉子的时候就发现了,你根本没有肉身,只是个魂魄……你们孤魂野鬼的,该不是要吃人吧?那你别吃这儿的人好不好,他们都是好人,还给我饭吃呢。”
阿鸢翻了个白眼没理会他。绿儿已经跑上来了,跟哮天犬一样,毛手毛脚地试图把病患拽回屋,“你怎么起来啦,爹出门前让我看着你,你还不能下地……”
阿鸢有些怔怔的,任由小姑娘拉着,把他按回床边坐着。哮天犬不明所以,但心下一喜,跟了进去。
“我爹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身上骨折,不好好养,以后害怕落残疾。”绿儿在屋里翻箱倒柜。
阿鸢扫向床边站着的哮天犬,“你不去找人救你主人了?”
哮天犬激动起来,“我我我马上就去了!等你伤好一点……”
阿鸢若有若无地笑了一笑,但随即冷淡下来,淡然道:“玉帝不会杀杨戬的。他若还想对付妖族,就得用得着杨戬。何况杨戬是镇压孙悟空的功臣,杀他得顾及众神和灵山,玉帝没那胆子。”
哮天犬听得云里雾里,将信将疑,“真的吗?”
“信不信随你。”在身上查看,大小伤口包扎得很仔细,揉着发酸的胳膊,却扯动伤口,他皱了下眉头。
那边绿儿几乎埋进箱子里,忽然喊一声“找到了”高举起一个纸包,欢欢喜喜地跳过来,纸包叠得整整齐齐一层又一层,绿儿展开来,里面是两块肉干,“你要是不喜欢吃馒头,就吃这个吧……不多,我也只有这么点了……”
阿鸢垂眼看那两块不知存了多久舍不得吃的肉干,起身道:“不用,我们这就走。”
闻言绿儿和哮天犬都露出讶然神色,但阿鸢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哮天犬无措地看他背影又回头看看绿儿,只来得及丢下一两句道谢的话就匆忙追上去。
棚户区不大,很快就走出边界。哮天犬追上来,不满地埋怨:“你这人真不识趣,人家好心收留,你倒好,谢谢不说一句,还连人都不见一面。”
路上果然很多妖兵来往,有闲逛的,有巡逻的。两人避开妖兵,寻找藏身之处。街上到处是废弃的民居,或许几个月前还家和喜乐,现在都只余断壁残垣,有些还残留着家主人被杀时的血迹,妖兵们抢烧后的狼藉。两人很容易就找到栖身的地方。
得知阿鸢算不上活人,哮天犬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失血再多也不会死,伤势也不容易痊愈,不由得担心这人会不会什么时候一不注意就魂飞魄散,风一吹就没了……时不时地朝他看一眼,倒把自己搞得精神紧张。晚上外面开始下雨,所幸这间屋子不漏。阿鸢又昏迷过去,哮天犬摸摸他的手,冰冷得没有温度,楼上楼下地翻找,终于抱来两床被褥给他裹上。他自己缩在旁边,头挨着阿鸢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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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布衣的老头,头戴狗皮帽子,两手怕冷地笼在袖子里,从街头走来,停在一间不大的客栈前面。青天白日,客栈店门紧闭,但眼下时节,只有零星几家不怕死的店铺敢开门做生意,是以也不奇怪。老头左右看了看,闪进门内。
进门把门一关,屋子里昏暗下来。金蝉子把脸一抹,恢复素衣僧袍光头瓦亮的本相。他是算好了时间回来,在后堂里准备好药膏纱布,便端着托盘往杨戬的房间来。
推开门,屋里空无一人。
金蝉子吃了一惊。随即镇定下来,走到案几前搁下托盘,才发现茶杯下压着一张纸条。他偏头去看:我出去走走。
什么走走,定是找他兄弟去了。金蝉子心如明镜,颇觉头痛,忍不住揉了揉突突直跳的额角,“这人真是……”
抽出纸条,正撕碎,外面哐哐砸门。
金蝉子虽惊不乱,掐着指又变回之前老头模样,嘴里嘟囔:“怎么这么多事……”
客栈外面里三层外三层,被拥簇在前方的鹿精首领身骑黑狼,四周妖兵持矛戴甲,乌泱泱的一片妖头却鸦雀无声,街上行人早被这架势惊得四散,无人胆敢冒头。
金蝉子开门之前没料到这个阵势,心里盘算难道自己暴露了?但当他眼尖望见鹿精背后妖兵手里捧着的两条左臂,心下一沉,顿时明白了这群人为何而来。
但他立刻点头哈腰,做出谨小慎微又惊吓恐惧的模样,冲那军官首领道:“这这这……不知小民身犯何事,竟竟竟然劳动各位军爷这么大张旗鼓……”
那鹿精睨了一眼近旁的狗头副官,副官立刻上前,皮笑肉不笑道:“老头,你也算乖觉,所以咱们对你素不为难。听说你店里最近来了一位客人,乖乖把人交出来就没你的事,否则……”
后半句故意留白不说加强威慑,金蝉子立刻配合地哭丧着脸连连作揖,“哎哟军爷我这小店虽然生意萧条倒也住着几位客人,但不知道您大人指的是哪一位?”一边说着一边心里祈祷杨戬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回来。
他这厢揖还没有作完,弯下的腰还没直起便听到那要命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诸位找的是我么?”
那鹿精军官还是那样睨着眼,扫见一道修长身影,忽然两眼发光,腾地坐直了上身,不错眼地盯着那人逐渐走近。可杨戬并没有与他对视,而是盯着妖兵托盘上面两条血淋淋的手臂,目光冷得叫人发憷。
鹿精将来人上下打量,露出些不可言说的笑意,咳嗽一声正要说话。
“鹿角,退下。”
鹿精连忙滚下狼背,低头躬身,其他妖兵与他如出一辙。骑兵退下,这才显露出妖兵背后的一顶华贵车銮。副官掀开车帘,一个高大魁梧身影在妖兵搀扶下下车近前。
“久仰盛名,得以亲见,万分荣幸。”这人颇是知礼,朝杨戬行了一礼道。
杨戬没有说话。
那人不以为忤,不冷不热地笑,“与真君初次见面,鄙人黄荆,忝为羊城城主。真君可能不认得我,不过没关系,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相处。”见杨戬仍然不回应,他终于有点不满,笑意敛尽,口吻也有些泛冷,“真君到底是天上的天神,瞧不上我们这些下界的妖精。可惜,今天不论我说什么您都得听着。”
“昨日巡防兵抓到两个人未持通行令在城里鬼鬼祟祟,我抓来一瞧这不是真君您的结伴兄弟么,本想请他们今日一起来邀请真君,谁知他们死活不肯,没办法只好请他们吃了几道硬菜。”
杨戬终于看向这位城主,“你想要什么?”
他开了口,城主又重新勾起笑意,在一众妖兵的警惕下,走到杨戬跟前,倾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真君不要带着这么强的敌意,我无他意,只是想邀请您回城寨做客而已。”
说罢撤身,招一招手,那端着手臂的妖兵立即上前。
“真君三思啊。如果拒绝,接下来看到的,就不只是两条手臂了。”他看出杨戬灵息衰弱,不能把他怎么样,笑意似冷非冷。
杨戬有半晌没说话,随后看向城主,“我要见人。”
城主露出成竹在胸的微笑,侧身做出请的姿势,“没问题,请上车。”
杨戬刚迈出一步,一直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客栈老板突然拽住他哭喊:“不能走啊!你今天的钱还没结呢!”
这一下众妖始料未及,两个妖兵上来把他拉开,踹了他一脚骂道:“要钱不要命了,小心脖子!”
老头倒在泥土地里,抽抽搭搭,没人理会。
那边城主已经笑迎着杨戬上车,他掀开帘去与鹿精说话。车里,杨戬不动声色地在袖中展开金蝉子方才趁乱塞给他的纸条:
不要轻举妄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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