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耀眼是橙红，波光粼粼的海浪有节奏地拍打着礁石，溅起细碎的白色泡沫。
凌灵赤着脚站在沙滩与海水的交界处，任由微凉的海水漫过他的脚踝。他微微仰着头，浅色的瞳孔在夕阳下显得近乎透明，仿佛盛满了整个天空。海风撩起他柔软的黑发，露出一张精致得近乎不真实的侧脸。
几个穿着校服的女生在不远处窃窃私语，目光不时飘向他，脸颊泛红。
“那是凌灵吧？真的好帅啊...”
“但是他好难接近的样子，上次隔壁班的班花跟他告白，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就走了。”
“听说他身体不太好，经常请假，果然美少年都是脆弱的...”
那些细碎的议论声顺着海风隐约传入凌灵的耳中，但他没有任何反应。不是故作高冷，而是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关注。人类的社交规则对他而言，就像是一本厚重而晦涩的典籍，他努力研读，却总在关键时刻翻错页数。
他微微动了动脚趾，感受着细沙从趾缝间流过的触感。只有在这片从小长大的海边，他才能稍微放松一直紧绷的神经。
“灵灵！”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凌灵转过身，看见母亲林婉正站在不远处的沙滩上向他招手。她穿着简单的棉质长裙，海风吹拂着她的长发，笑容温柔得如同此时的晚霞。
“妈妈。”凌灵轻声回应，迈步向她走去。
林婉伸手理了理他被海风吹乱的头发，眼神里满是疼爱：“又在这里发呆？快回家吧，爸爸今天捕到了很好的大鱼呢，晚上妈妈给你做最喜欢的生鱼片。”
凌灵点点头，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母亲脖颈处淡青色的血管上。一股熟悉的渴望从喉咙深处升起，他艰难地移开视线，轻轻咽了口唾沫。
“怎么了？不舒服吗？”林婉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没事。”凌灵摇摇头，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微笑，“只是有点饿了。”
这是实话，只是他饥饿的原因与常人不同。
回家的路上，林婉絮絮叨叨地说着邻里间的趣事，凌灵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回应。
他们的家坐落在海边一处僻静的地方，是一栋造型别致的大型独栋木屋，四周被茂密的树木环绕，私密性极好。
推开家门，一股淡淡的腥甜气息扑面而来。凌灵的眼睛微微亮起，这是血的味道——新鲜且富含能量的血。
“回来啦？”凌凛——凌灵的父亲从厨房探出头来。他看上去三十出头，身材高大挺拔，眉眼间与凌灵有七分相似，但气质更为沉稳内敛。他系着一条滑稽的卡通围裙，手里还拿着一把菜刀，“晚饭马上就好，先去洗手。”
凌灵乖巧地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厨房的方向。他能感觉到，那里有他迫切需要的东西。
晚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中央是一盘精致的生鱼片，旁边还有清蒸海鱼、海鲜汤和几道时蔬。但凌灵的注意力全被餐桌角落那个不起眼的深蓝色马克杯吸引了。
“先喝点‘果汁’再吃饭，对身体好。”凌凛若无其事地将马克杯推到凌灵面前，眼神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凌灵接过杯子，指尖因渴望而微微发抖。他低头看着杯中暗红色的液体，那浓稠的质感、独特的腥甜气息，都让他本能地躁动起来。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一股暖流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驱散了那股一直萦绕不去的虚弱感。
“慢点喝。”林婉温柔地看着他，伸手又给他夹了一片生鱼片，“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凌灵放下已经空了的杯子，唇边沾着一丝血迹。他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掉，这个动作他做得自然无比，却不知在旁人看来带着一种诡异魅惑。
“还好。”他简短地回答，拿起筷子开始吃生鱼片。普通食物对他来说就像白开水，能填饱肚子却无法提供真正的能量，但他还是吃得一丝不苟——这是他在人类社会中必须维持的伪装。
“下周又要到日子了，”凌凛压低声音对林婉说，“我明天再去深海一趟，找些更好的...”
林婉轻轻点头，眼神复杂地看了凌灵一眼，那目光里混杂着母爱与忧虑。
凌灵假装没有听见父母的对话，专注地吃着饭。他能感觉到体内那股躁动的渴望正在慢慢平复，思维也变得清晰起来。但这种短暂的满足感，最多只能维持三天。
饭后，凌灵主动帮忙收拾碗筷，林婉却把他推开：“去吧，去看会儿书或者休息，这里妈妈来就好。”
凌灵没有坚持，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在走廊拐角处，他无意中回头，看见父母在厨房里相拥的身影。
凌凛低头轻吻林婉的额头，低声说着什么，引得她轻笑出声。那画面美好得如同电影场景，却让凌灵感到一种莫名的孤独。
他知道父母深爱着他，但他们之间那种紧密的联系，那种只有彼此才懂的默契，是他永远无法完全融入的。他是他们的孩子，却也是他们世界里的异类。
回到房间，凌灵反手锁上门。他的房间朝海，一整面墙都是落地窗，此刻窗帘大开，月光洒满地板。他走到窗前，望着远处黑暗中起伏的海平面，一种熟悉的悸动从体内升起。
是时候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解开校服衬衫的纽扣。随着衣物一件件滑落，他白皙的皮肤开始泛起淡淡的荧光。一阵轻微的噼啪声从他体内传来，双腿开始变得透明、软化，最终分裂成数十条晶莹剔透的触手，如同月光编织的丝带，轻柔地垂落在地板上。
凌灵低头看着自己非人的下半身，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心口翻涌。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形态，是他力量与脆弱的根源。
他尝试移动触手，那些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肢体却不太听话地纠缠在一起。他皱眉，试图将它们分开，却越弄越糟，几条触手甚至打成了死结。
“唔...”他焦急地发出细微的呜咽，浅色的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水汽。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但每次都让他感到无助和沮丧。他明明是永生种的后裔，却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好。
就在他手忙脚乱地解着触手结时，一条触手无意中扫到了书桌上的水杯。
“啪——”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灵灵？怎么了？”林婉关切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响起。
“没事！”凌灵慌忙回应，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尖锐，“我不小心摔碎了杯子，我马上收拾！”
门外沉默了片刻，然后是母亲温柔的回应：“小心点，别伤着手。”
听着母亲远去的脚步声，凌灵松了口气，眼泪却不自觉地滑落。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也许是气自己的笨拙，也许是恨自己这不人不鬼的模样。
他颓然坐在地板上，触手无力地摊开在周围，像是一摊被打碎的月光。他抬起手，看着自己人类形态的手指，又低头看看那些晶莹的触手，一种撕裂感油然而生。
他是谁？是人类，还是水母？他似乎永远徘徊在两个世界的边缘，无法完全融入任何一方。
月光静静地流淌在他身上，那些触手在光线下闪烁着微弱的蓝色荧光，美丽而诡异。凌灵蜷缩起身子，将脸埋在膝盖间。
他还记得小时候，父亲曾把他抱在怀里，指着大海说：“我们的根在那里，但我们的爱在这里。”
那时的他不懂这句话的含义，现在他长大了似乎有些明白了。父亲为了母亲放弃了深海，选择了陆地；而他，生来就带着两个世界的烙印，却不知该将根扎在何处。
窗外，潮声阵阵，像是深海永恒的呼唤。
凌灵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望向那片广阔的黑暗。在那深不可测的海底，是否也有像他一样的生命，既渴望陆地，又眷恋海洋？
无人能给他答案。
他轻轻抚摸着那些打结的触手，触感冰凉而光滑。总有一天，他会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吧？总有一天，他会真正接纳这样的自己吧？
但现在，他只能在这个月光满室的夜晚，与自己的影子为伴。
凌灵不知道的是，在遥远时空的尽头，一双眼睛已经注视他很久了。命运的齿轮，即将开始转动。而他所渴望的归属，正以一种他无法想象的方式，悄然向他靠近。
但此刻，他仅仅是深海之子，一个在月光下为自己打结的触手而哭泣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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