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看杀佛心45

娄音度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了寺中,所以在他的记忆里,他的人生几乎都是与寺,与佛,与师父师兄弟有关的,而关于他在娄府的记忆,几乎很少很少,他与他的父母亲,更是感情淡泊。

从小到大,母亲每个月都会上山来看望他,给他汴文城中流行的孩童耍物,偶尔也拿来几件她做的衣裳,或者是一些素点心什么的。可是在娄音度心里,这一切都不如佛法来得与他亲近,他的心中无杂无尘,不为情感所羁绊,也对于这凡世的母子亲情并没有多大的感受。

但是无论他心中对这亲情多么不起波澜,在母亲面前,他都表现得十分温顺恭敬,这一恭敬,就是十多年,他从稚嫩孩童成长为少年,手中的檀木佛珠颜色已经变得深沉无比,而他的母亲容颜也多了几分沧桑。

娄音度以为,自己的一生可能都会在这禅祚寺中修行。

他曾经听母亲说过,他自小多病,他的师父无问法师断言他活不过十八岁,要想保命,就得进山寺清修,远离尘世。后来他也的确在这寺中一直平安健康地长大,虽然偶尔也曾生病,但到底没有危及性命那般严重。

无论那句谶语是否是真的,这都不影响娄音度想要在寺中修行一辈子的想法,这种想法在他十六岁生辰那年,他母亲很隐晦地提出他两年后便可以下山时,他都未曾改变。

他始终觉得,或许他天生就该情缘淡泊,天生就该是属于佛家的,他每日参禅打坐,读经抄经的日子,其实非常不错,他很喜欢这种清净的日子,他宁愿一辈子在这寺中就这样度过,也不愿下山去体会人世的酸甜苦辣。

这种想法,在他母亲无意提及他有一门婚约之时,达到了顶峰。

母亲说父亲年少时贫寒,家道中落,祖母病了以后便无钱医治,是汴文城中的富商花家的花郎君慷慨解囊相助,让祖母度过了那一场难关。虽然祖母后来也病逝了,可是这份情却是娄家一直欠花家的,所以两家便将自己的子女指腹为婚,结为姻亲。不过在父亲入朝为官之后,两家的情缘就淡泊了,而在他上山修行之后,就更是少有往来了。如今旧事重提,就是想听听他的意见。

他有什么意见?他只觉得这门姻亲格外可笑,上一辈的情意,为什么要他来还?且不说他已经落发为僧,就算他还是娄家郎君,他也不愿娶一个素昧谋面的女子,更不想和这根本不认识的人共度余生,他宁愿青灯古佛常伴,也不愿如此强迫自己。

他拒绝的态度表现得很明显,母亲却很高兴,她似乎料定了他不愿,所以笑着开口说商贾之女的确配不上他,他就算要下山续缘,也要找一个官家小姐,那花家的女子颇为粗鄙,在汴文城里是出了名的,若是他娶了她,还不知道外人如何笑话他们娄家。

那时候娄音度才反应过来,母亲并不是不让他娶亲,而是不让他娶花家女子,在她的心里,他始终都是要下山娶妻的,只是娶谁的问题罢了。

娄音度觉得可笑,他心中叹息母亲虽然爱护自己,可是到底也不愿尊重自己的意愿,还是想要他下山。

他如何会下山呢?

由是,他第一次同母亲说出了他的意愿——他不愿下山。

那时候他的母亲是什么表情呢?他以为她会惊愕无措的,然而并没有,她只是笑了笑,然后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对他说:“度儿,你还小,什么都不懂。你在这寺中长大,没有见过山下的世界,所以才会说这种胡话,等以后你下山了,你就会明白有家人有朋友的美好了。”

这种话,听起来像是一个美好的畅想,可是娄音度只觉得可笑,不过看着母亲坚定的眼神,他到底也没有辩驳,而是选择了沉默。

他想,就算真的到了十八岁,他不想下山,谁又能奈他何呢?

然而他未曾预料到,命运的曲折离奇,会让他在半年之后,就忍不住为了心中所爱,破了谶语,在未满十八岁时,就匆匆离开这佛寺。

而这破了谶语之人,便是与他有姻亲之缘的花非乐。

他第一次在除了母亲之外的人嘴里听到花家,是一位郎君送了两盆偌大的菊花到了寺中来赠与师父,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那般绚烂的花朵,也是他第一次听见旁人谈及花家。

那人说这两盆花是他从花家求来的,颇为珍贵,城中一盆便可以买三十金,今日他送上寺中,只为求他师父一悦。

不知道为何,在听见这些话之后,娄音度突然觉得那两盆艳丽的花朵突然变得丑陋不堪,他想到这么美丽的事物同那铜臭俗物划上了等号,突然就觉得颇为无趣,再一想到这是从花家得来的,他更觉得厌恶。

那是他第一次,对这未曾见过的花家产生了情感,而这情感,竟然他厌恶的。

两盆叫桃金兰的菊花,被放在了佛祖座下,娄音度日日见,日日严,这花扰得他心烦,尤其是每日看见那繁复的花朵,绚烂的花瓣时,他都会联想到花家,他会想到那位同他有姻亲的花家娘子,他在心中猜想她是否也如同这桃金兰一般,浑身充满了铜臭气,打扮得花枝招展,挂满了珠钗首饰,俗气得让人不忍直视。

是以有一晚他于佛祖座下打坐之时,抬眸间再见那花朵时,他终于忍不了了,于是他拿起了佛祖前的香油,满眼冷漠地浇在了那花根之上,他想,这般俗物,放于佛祖座下,也是污了佛祖的眼,不若让它往生,也算是造化。

那是他第一次心中生出恶念,可是他却为这恶念而畅快,只因为他毁坏那花的同时,他也弥散了胸中那股去之不掉的郁闷。

可是他未曾想到,只因为他这恶念,他引来了他此生最大的缘——这缘是善是恶,他无法分辨,他只知道,当他在菩提树下,看见那红衣女子抽签浅笑之时,他波澜无痕的心中,像是突然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这小石子引起的涟漪一圈一圈,越来越大,最终在他心口引起了滔天巨浪,再也无法复原。

他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每次同那女子相见,他就会不由自主地为她所吸引,她的笑也好,她的怒也好,她不经意间表露的憨态可掬也好,都让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挪不开眼。

这种泥足深陷的状态,他自己也知道,可是他无法自拔,哪怕是每日在佛祖座下读一万遍《金刚经》,他也无法摈弃。

他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他也知,他心中的空,已经逐渐为这女子所替代,他无法自控,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深陷。

所以当她将那咬了的点心放在他唇边时,那一刻,他心中所有的清修之念便全然被瓦解了,他看着她明亮的眼眸,他心中突然燃起了灼热的火苗,这火苗让他不由得抓住她,问她可知这是什么意思。

她笑了,她的笑容让他明白,她是知道的。

于是那一刻,恶念便已经再次滋生。

然而他还是保持了最后的理智,告诉她,他有婚约。

她似乎并不意外,只是轻笑,问他出家之人为何会有婚约,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因为这个中原因他都觉得可笑,不过他很明确,他不喜欢花家娘子,不可能会娶她,所以他同眼前人说了这句话。

她似乎有点不开心,可是却还是勉强笑了笑,他不知道她不喜于何处,但是他们知道,从那一刻开始,他的心神就为她所牵动了。

后来,在他以为他们已经互许终身之时,在他已经准备好下山就娶她之时,在他将自己多年佩戴的檀木手串赠与她之后,她却突然消失了,再也不曾出现在寺中。

一开始,他只以为她是有事,所以不来,可是在他等了将近两月之后,她都还是未曾再来。一时间,他慌了神,再担心她是否出了什么事的同时,又害怕她是不是反了悔,不想再同他相见。

于是他去了信,求娄家帮他找她。

这一找,便找了半月,娄家派人送了信来,告诉他,汴文城中未曾有过姓花的侍花娘子,唯一擅长养花的,只有城北花家的花非乐而已。

那一刻,他心中的理智,轰然倒塌。

他终于明白了她那一日苦涩的笑是为何了,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她不愿再来见他了,只因为他于之前亲手写下的那封退婚书,已经断绝了他和她所有的缘分,她不来,自然是恨他了。

可是他不明白,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不告诉他她的身份?为什么要这么对他?甚至,为什么都不给他一个解释,她就这样单方面地宣告了他和她的结束呢?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太多太多的不解,太多太多的不甘,太多太多的怨憎,在他心中淤积成了一团火,他开始嗔怒,开始怨恨,曾经没有的情感,此刻如同埋藏已久的火山一般,全部爆发出来,他再也不能在佛祖座下闭目清修,因为他的脑海中只有对她嗔痴爱恨,他恨她,又想见她,百般的痛苦在他心中翻来覆去,让他不得安生,于是他忍不住了,决定了——他要下山。

下午再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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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7章 看杀佛心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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