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太监一袭布衣，只脚上的长靴引人注意的很。人也和蔼，乐呵呵地问了几人一些问题。
过些时辰，等膳厅内有动静，方将众人带进去。
七阿哥正坐在正前方的那把交椅，身着家常服，上绣着凤凰爪牙，眉眼多情，唇红齿白，只神色恹恹，让周围人屏气摄息，如临大敌。
七阿哥接过一小丫鬟的茶杯，漱口。
大太监迎上前接过小丫鬟的活，躬身站在七阿哥身侧。
“主子，贵妃娘娘送了几个奴才过来。”
“前个不送了几个奴才过来吗？”
大太监接过七阿哥漱口的茶杯，“这不是贵妃娘娘心疼主子嘛。奴才们照顾主子，是奴才们的福分。”
七阿哥永贞皱着眉，抬起头随便看了几眼底下的人，还是没说什么，“人也收到了，你下去忙你的去吧。”
大太监卑躬屈膝地点头称好，留下李想等人，后退着下去。
永贞刚被放出来。
从那间放“毛凳儿”的屋子。每当他意图发泄时，总管太监阮谦和总会这样评价：“万岁爷心里有火，唱一唱败败火吧。”说着，就把他推进那间小屋里，多数是承德殿里面的，然后倒插上门。他被单独禁闭在里面，无论怎么叫骂，踢门，央求，哭喊，也没有人理他，直到他哭喊够了，用太监的话说是“唱”完了，“败了火”，才把他释放出来。
这种方式，并不是太监们的擅自专断，也不是贵妃娘娘的个人发明，而是皇族家庭的一种传统。
在七阿哥永贞看来，这帮狗奴才，整天仗着狗仗人势。欺负自己年龄小，没自主权。他们眼里的自己根本没什么话语权。若是自己急了，他们也不在乎，迟早有一天，要好好教训他们。
新带来的这些奴才不过又是看住自己的狗罢了。
耷拉着眼，永贞不屑地看过去，一群年轻漂亮的小奴才匍匐在地上。各个眉眼如画。
永贞心里憋着一团火。想给这些新来的奴才一点教训，可这些下人老老实实地跪坐底下，什么也没做，连细微出声都不闻。
他独自尴尬在那里，有气发不出，憋屈极了。
闷了半天，下面一个声响也没有，无趣得很，永贞恼火的一拍桌子：“滚吧！”
李想便由此在毓庆宫安顿下来。原先的住所里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毕竟孤家寡人，他只来得及和小泉子打声招呼就走了。其实也没有多的话可说，大家本也只是同住一段时日的情分，多的，也是没有的。
李想在外院打杂。家里，哦不，李府的庭院没有皇宫的庭院气派。若说李府的庭院是别具一格的精致，那承德殿外院便可称得上大气辉煌。大片的青石板铺就而成的地，板块间偶尔冒出的枯草也很快被下人收拾干净。空荡荡的庭院四周，精致地种植若干盆颜色姣好的盆栽，时值冬季，也只有腊梅于雪中挺立。
李想时时盯着眼前冬日里的一抹红色发呆，想想幼时的事，想想兄长的事。偶尔打扫打扫青石地板，日子过得倒也潇洒。和原先的钱富贵几个联系也断了。
他也很无聊，偶尔想想从前，悬空的窒息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前半生就好像梦一般，镜花水月。每次回想，都觉得这不只是一个轮回了。
和李想一起过来的几个人中有个叫小竹子也是个伶俐的，他和李想被安排在七阿哥的书房里打扫。这一来二去，两人也慢慢熟悉起来。
李想在这里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吃饱喝足，偶尔翻翻这世的记忆，隐隐有些怅然，又有点怨恨。
七阿哥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书房。上午是太傅过来教学，下午七皇子自行学习。偶尔会出去玩玩。
古时的少年还是较之现代少年更成熟点。
永贞的脾气有些古怪，经常有下人得罪他，使得院里的人手流动的比其他院更活络些。这不，前些日子李想还安排在外院呢，这一下内院的人手就不够了，他被替补到内院搭把手。慢慢地，资历也够了，他也不惹是生非，老实本分，加上相貌讨喜，虽然见高踩底的人哪都有，但周围的人都有愿意给他脸面的。
这日，李想在外院值班。七阿哥众星捧月而来，行走间杂佩声姗姗。他唇红齿白，衣冠博带，就是眉眼经常流露几份戾气，坏了整体的观感。
见小太监再前面碍眼，永贞起了坏心思。
“你。”
“奴才在。”
七皇子拿起弓箭，对向李想。
李想当即大脑空白，心倏地收紧，额头细细密密地冒出冷汗。
七阿哥促狭地瞄准他，四下打量着，似乎准备找个好的角度射过去。
李想身子控制不住，微微发抖。
永贞表情很兴奋，像是捣鼓着要做些什么，兴冲冲地打量他，李想却一直在抖。
永贞只能皱着眉等他冷静下来。
时间过了不知多久，久到李想觉得自己该要万念俱灰的时候。
永贞似乎感到无趣，懒懒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做。
收住弓箭，没趣地撇撇嘴。意兴阑珊地扔下一句“来内院伺候吧。”就走了。
李想这才发现自己腿脚已然发麻，不能动弹。
李想在书房近身服侍七阿哥。书房南窗下是一张长条几，上面陈设着帽筒、花瓶之类的东西；靠西墙是一溜炕。起初念书就是在炕上，炕桌就是书桌，后来移到地上，八仙桌代替了炕桌。靠北板壁摆着两张桌子，是放书籍文具的地方；靠东板壁是一溜椅子、茶几。东西两壁上挂着当今圣上亲笔给七皇子写的诚勉诗条屏。
永贞性子真的很古怪，也爱恶作剧。李想经常得收拾残局。上次七皇子他莫名其妙地摔碎茶杯，让他去捡，看他手被割破了，又孩子气地发火，让他滚下去。
李想很难捉摸七阿哥的想法，所以时常被闹得胆战心惊。
围城般的皇宫无趣极了。所有的事物都显得枯燥而无味，而在此之上，又有着集权的暴力时刻悬挂在李想脑门上。
李想很不适应这心惊胆战的日子。
不在沉默中爆发，便在沉默中灭亡。
他的性子也愈发古怪了。
经常趁着四下无人，收拾书桌，摆弄笔墨时，莫名其妙地涌起一股暴戾来抑制不住地，狠狠地将东西摔下书桌。
房里没有别人，空荡荡的，笔墨滚动到一半停下，墨水滴滴答答坠下的声音在静谧中格外清脆。
半晌反应过来，李想才慢慢后悔起来。
物是死的，又何必折磨这些东西呢。
他弯下身子，蹲着。小心翼翼地收拾残局。
李想清晰而痛苦地看着自己陷入疯狂之中。
也许只是他不适应罢了。久了就好了。
日子刚开始的时候总是很难熬。这才入宫多久，李想就挪了好几次窝，身边来来去去地，不少人见了之后，再没了交集。
因入了内院，李想的月例也上涨了些许。外院不比内院，尽是些粗使太监，彼此间交流甚少，内院则有一群莺莺燕燕的宫女，以及一些聪明伶俐的小太监。所以内院经常爱互相打探消息，倒是不敢议论主子，所谈论的却也大都围绕主子的喜好之类的。
这日。风和日丽。
“小想子，这个给你。”陶碧从袖口掏出一把瓜子，喜气洋洋地递过来。
李想正站在回廊上偷懒发呆，猛然被人姑娘打断，刚想说什么，看着递过来的瓜子，顾不上说话，连忙接过来，双手捧着。
这才有功夫抬头和人姑娘闲聊：“陶碧这是打哪得来的瓜子呢？”
陶碧脸上暖洋洋的，笑一直没下去过。张口就说：“还不是主子赏的，不然我哪能得来这好东西。今个主子被皇上夸了，心情好，我正巧赶上好时候，撞上了。 不说了，主子想吃顿好的，我得去御膳房张罗去。 你也赶紧回院里吧，小心总管阮公公看见你在这耍滑偷懒，一顿鞭子可少不了你的。”
“好嘞，我这就收拾收拾回院里去，你先忙吧。”
手忙脚乱地将得来的瓜子塞进袖口，李想应声收拾起来，陶碧招招手，笑呵呵地走了。
李想每逢无事，也爱听其他太监聊聊八卦。他也是在这里初次听见陶碧的名字的。陶碧虽说是宫女，但她的吃穿大部分都就这主子赏赐，因此也算半个小姐。
李想爱和陶碧玩在一块。
刚开始是因为七阿哥一喜一怒的脾气，想着去主子面前的红人面前取取经。
后面就变了味了。李想挺喜欢那个小姑娘的。
怎么说呢，这小姑娘，挺招人待见的。
陶碧姑娘是七阿哥面前的一等大丫鬟。也是贵妃娘娘怜七哥太小，特意赏过来照料起居的。她的颜色极好，活泼爱笑的，为人处世如沐春风，不止李想一个小太监爱找她玩。
也是，死气沉沉的庭院深深，陶碧待人接物都暖洋洋的。可不招人喜欢嘛。
磨蹭很久，一直没敢回院里的李想终于整理好思绪，慢腾腾地往院里走去。
院里众人都在打扫着，没人注意到他。偷偷张望四下，长舒一口气，入了书房。
七阿哥永贞僵着脸色坐在书桌上写字。
李想不敢发出声，小心翼翼地回到自己岗位上一声不吭。
谁知永贞本来就心情郁结，看见一个影子在面前晃悠，心气不顺。当下将笔狠狠朝那影子扔去。
“你进进出出的干什么？我让你进来了吗？”
“主子饶命，主子饶命。”李想连忙跪倒一遍，连忙求饶。
看，七阿哥又开始了。
这时候讨饶就可以了。
七阿哥不喜欢太监，所以一个劲的讨饶就可以了。
发泄完，永贞才慢慢平复心情。
他也不是经常这般的。刚陶碧不说嘛，七阿哥今个心情不错，估摸着一会就好了。
果然。过一会儿，永贞坐那，冷静下来了。
招手让他起身收拾去了。
七阿哥没想象中弄那么难搞，顶多就有点孩子气。
李想收拾残局，默不作声地擦干墨迹。
永贞冷眼看着，在李想出去的时候叫住他：
“喂，你叫什么？”
李想捧着脏物，转身，低头鞠躬：“奴才名叫小想子。”
“回头向阮谦和要赏。”
“谢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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