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还是少些忧思,放宽心才能好得快。”
将搭在宫妃手腕上的丝帕拿下来收好,又高又瘦的年轻太医总结道。
塌上的女子瘦弱苍白,听罢想笑一笑却先咳嗽了两声,挥手让贴身的宫女给太医塞了几两银子才送他出去。
穿着淡青色太医服饰面容普通的青年人躬身退出去,等雕花的木门关好,才背着药箱转身离去。
不远处有几个洒扫的小宫女,看着年轻太医离去的方向露出向往的神色,却也没人敢上去搭话。
作为宫里的宫女,若是等年纪到了能嫁给这样家世清白的太医,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但她们的命运并不在她们自己手中,就算擅自找人去私定了终身,宫里也没有贵人会为他们做主,只是平添一段没有结果的孽缘而已。
当然也不是没有有点地位的宫女动过这个想法,不过这两年无论是荷包还是帕子,都被这位小太医拒绝了。
没有根靠山根基的人很难在宫里待得长久,所以宫女们都私下猜测小太医是不是有什么背景,不然为什么进入太医院两年,身上只有皇帝的标签却没有被其他任何势力拉拢到。
年轻的太医,也是容琪,并不知道宫人们私下里对他的猜测。
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也只会顺水推舟,因为他能在太医院平稳待下去的手段并不怎么光彩。
今日的工作都做完了,容琪回到住处,用热水洗净脸上易容用的粉末和胶,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只是改变了几处微小的轮廓,镜子里的人就从平凡普通的样子变成了眼角有一颗泪痣的美貌男子。
长年累月的伪装让容琪的皮肤都没有以前光滑了,他忍不住想要是魏护法看到他如今这个样子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宫里的太医,忙活的不外乎是奉命救人和害人。
容琪这两年用毒术铲除异己,搭上太医院里皇帝一派的太医为他们做了不少事。他心里倒没什么愧疚感,权贵少有几个手上干净的,再说当年将军府被冤枉时,这些人哪个不是为了明哲保身在袖手旁观?
老皇帝这几年疑心病越发重了,也越发刚愎自用,除了他一早就用的几个太医,容琪这样由他亲自提拔起来的年轻人反而得了他的信任。
“差不多是时候了。”这么想着,容琪面无表情地吹熄了蜡烛。
不出他所料,没过几天,下值一个老太医就把他叫住,说有贵人要见他。
容琪装成一个乡下年轻人终于得到重用的惊喜样子,毕恭毕敬地跟着他进入了皇帝所在的寝宫。
高大华贵的宫门在容琪心里像一只择人而噬的巨兽的大口,跟着宫人踏进正殿内,房间里灯火通明,香炉散发着袅袅的烟气。
容琪将双手举过头顶,冲着前方座上的皇帝深深拜了下去。
“微臣参见皇上。”
很近,太近了。
他整个身子都趴伏在地上,激动得身躯有些发抖。老皇帝只以为他是慑服于天家威严,对他更满意了几分。
“嗯,起来吧。”
皇帝已经鬓发霜白,脸颊上有上了年纪的人会有的淡褐色斑点,临到老了,面容少了年轻时的刻薄,看起来居然像个慈祥的老人。
容琪早就见过皇帝的样子,但这是第一次被单独召见。他起身时快速扫了一眼皇帝的样子,发觉皇帝比他平时远远见到的还要苍老。
都不用他再想办法下慢性毒药,皇帝的身体本就已经被他年轻时的纵情声色搞得内里亏空,现在只是靠着无数药材堆起来撑着日子。
但要是放任老皇帝在这深宫里寿终正寝,他做不到。
“年轻人表现不错,以后跟着李太医好好干,定会有个好前途。”
皇上的语气甚至称得上和蔼,容琪一面感动得千恩万谢,一面在心里想自己的父兄当年是不是也听他说过一样的话。
退下的时候容琪克制住自己想做些什么的念头,他知道自己从今以后就可以跟着李太医常常见到皇帝,不必急于这一时。
大概是觉得他一个没有背景的小太医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很快容琪就已经可以跟着李太医去平时皇帝议政的上书房请平安脉。有时皇帝也会直接支使他去办些事,多是些给妃子或者官员诊脉的活,他都完成的很好。
他甚至成功在受宠的宫妃那里都留了与皇帝平日服用的养生药药性相冲的毒,只有对常年喝那种补药的皇帝才会起作用。
这一日,一个小太监匆匆去请容琪见皇上。
这么着急请肯定是皇帝的身体出事了,但容琪下的都是慢性毒药,只会加速皇帝身体的衰败,他猜测是有什么事让皇帝情绪波动。
最近朝中大臣并没有上奏什么要紧的事,准确地说,像某地受灾或是官员贪污之类的奏章并不被老皇帝放在眼里,究竟是什么事让皇帝这么激动?
计划之外的变故让容琪心里一跳,加快脚步向上书房走去。
上书房的地上散落着一地的奏章,老皇帝靠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脸上泛着情绪激动导致的红晕。李太医早就在旁边诊脉,叫容琪过来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待容琪也诊过脉,两位太医给皇帝开了一些凝神大补的方子让皇帝先慢慢清醒过来,就见皇帝睁眼之后缓缓笑了一阵,一扫之前垂垂老矣的样子,面上泛着红光。
容琪心里有不好的预感,等到皇上开开心心地摆驾离开,在收拾药箱的时候忍不住小声叫住了李太医。
“前辈,不知今日发生了何事?”
“哦,”今日发生的事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开,李太医也不用瞒着容琪,“那个江湖上作恶多端的魔教,前几日终于被剿灭啦!”
容琪只听到耳边“嗡”的一声,眼前一黑,手里的药掉到地上。
李太医奇怪地看着他一眼,容琪一面急忙低头捡药一面解释:
“我……我有亲戚以前被魔教所伤,一时有些激动。”
李太医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容琪趁势问:
“不知魔教里的人……”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据说前几日正道联手打上魔教总舵,剿灭了大部分魔教教众。但魔教教主墨千极乃是当世武学最强,正道也死伤惨重。多亏了有个厉害的青年人在关键时候重创了墨千极,那个青年人叫裴……裴什么……”
李太医看起来对江湖还有几分向往,讲起来十分投入,容琪不得不在言语上引导一下:
“墨千极之后怎么样了?”
“那当然是受了重伤,跟正道约定解散魔教,再也不重出江湖了!”
李太医当了多年皇帝的心腹,有自己的情报途径,知道的比一般人要多。
容琪松了口气,墨千极没死,那么雨昕他们也很有可能没事。以他对那人的了解,魏护法极有可能在这场战斗开始之前就提前得知一切并做好了后续的安排。
但他还是提着一颗心,脚步飘忽地回到了住处。
躺在床上,容琪久久无法入睡,一闭眼就是当年将军府的大火,和在魔教度过的场景重合起来。如今同样的命运降临在他们身上,这样的认知让容琪的血液都变得冰凉。
“不能再拖了。”
为了庆祝魔教的剿灭,皇帝要在宫里召开宴会。
容琪提前给李太医下毒做出感染了风寒的症状,保证宴会当天只有他一个皇帝党的心腹太医。
宴会上觥筹交错,老皇帝春风满面地在上座欣赏下面的歌舞,脸上满是天下尽在掌握的喜悦。底下的妃子和大臣极尽奉承之能,夸得老皇帝不住笑,宴会上气氛十分和乐。
酒过三巡,皇帝到底不像年轻时候那么能喝了,很快醉醺醺地被扶回了寝殿躺下。
容琪一直跟在皇帝身边,此时沉稳可靠地上前把脉,向一旁侍立的太监温和地点点头。
实际上平日压制自己剧毒体质的药已经停了好几天,在把脉的那一刻,剧毒开始已经顺着皮肤的接触侵入皇帝的肺腑。
老皇帝躺在床上,神情渐渐由红转青,脖子上的血管浮现出来,憋得睁开了眼睛。
“呵……”
“皇上中毒了,宴会上有人下毒!”
容琪大声喊出来,旁边的太监吓得连忙飞奔出去请其他太医,端来醒酒汤的宫女吓得把汤掉在了地上,殿内宫女和侍卫跪了一地,床边离得最近的就只有刚把完脉的容琪。
老皇帝舌头已经麻木了,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声音,瞪着越发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容琪。
容琪语气焦急,脸上却只有一片冷漠,凑近皇帝似乎想听清他最后想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飞身而下,一把将容琪推开,径直守在皇帝床前。
容琪被一把推倒在地,后背撞在地板上疼得他牙关紧咬,心里却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
守护皇帝的大内高手推开他却没一掌打死,说明并没有怀疑上他。皇帝身边一直有高手监视保护,但他把脉接触的那处皮肤连一点痕迹都没有,这会儿所有人都会以为老皇帝是在宴会上被人下的毒,毕竟想要杀皇帝的人那么多。
接下来只要等。
容琪恭恭敬敬地捂着胸口自己爬到一边跪着去了,看起来惶恐又无辜。
谁知等了一会儿,并没有等来该出现的其他太医和大臣,反而听到殿外响起了沉重杂乱的脚步声,还能看到隐隐的火光。
无数脚步临近,殿门“咣”的一声被推开,鱼贯涌入的士兵冲上去和保护皇帝的高手和侍卫战在一起,跪在殿内的宫人们尖叫着躲向两边,却大多被士兵顺手就砍成了两截。
是宫变!看来计划今晚起事的并不只有他。但宫变这种事,皇帝能被留下活口写退位诏书,却不可能让他们这些宫人活下来留下反叛的证据。
容琪努力保持头脑清醒,一路后退到墙边,想尽量不引人注目地往殿门口挪,但几个士兵已经发现了他,提刀就朝他走来。
容琪攥紧袖口的药粉包,这个一旦洒出去一定会吸引其他士兵的注意。但还没等他决定鱼死网破,胳膊突然被人拽住向侧面一拉,紧接着腰上一紧,很快就被谁带着施展轻功几步掠到了门口。
场面过于混乱,一个小太医被消失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
殿外的冷风猛地吹在容琪的脸上,他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带着他的人的脸,却发现是一张不认识的面孔,穿着的正是反叛士兵的服饰。
那人一把将他抱起来运气疾奔,足尖一点就从混乱的人群头顶越过了殿墙。
四周嘈杂混乱,到处都是兵器的砍杀声,还有几处宫殿着了火,但绝大多数地方都是一片死寂,没有宫人敢在这个时候贸然出来查看情况。
原本若没有这一出宫变,容琪还能自己想办法安然离开皇宫,如今却差点葬身于此,只能寄希望于身边这个救了他的人。
容琪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皇宫,眼前浮现老皇帝临终时瞪着他死不瞑目的脸,和这个繁华空洞的围城重叠在一起。
将军府的火光一如皇宫里此刻被点起的火,而他终于报了仇,可以从这无尽的围城中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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