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守备。”
任无衣也看见了式凉,让同行副官先行前去,他往这边来了。
他的背后是犹如兽脊般的山岳,一轮皓月悬在上头,浓厚高耸、如山似塔的云层略过的缺月边缘有淡淡的彩色的光晕,山的阴影隐去了山脚的重重营帐和晃动的篝火人影。
任无衣顺式凉视线看去:“月亮周围有七彩光环,是月晕吧。”
“比月晕小,颜色排列里紫外红,是月华。”
式凉与他迈步,边走边说。
“颜守备很懂天象呐。”
式凉说天会是个好天,任无衣直觉他意味深长,后面下了暴雨,他那句话便更显怪异。
自己对他心存疑虑这件事,他也不会不知,又为什么特意在自己面前露出马脚?
原以为自己对式凉有一定了解,任无衣这才惊觉全然看不懂他。
“不过经验之谈。”
式凉明知会引起任无衣怀疑,仍那么说是因为接下来计划中用得到任无衣。
没法单凭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追究什么,任无衣转而轻声问:“这雨还会下下去吗?”
“华环由大变小将转为阴雨,反之则反。”
“原来如此。”任无衣若有所思。
两人已有到营帐前,一入营帐,便有坏消息扑面砸来。
“这批军粮拨给了难民?”一名将领怒目圆睁,愤愤咒骂,“朝堂那帮老不死的疯了吗?他们这么缺德也不怕断子绝孙!”
春夏涨水,有暴雨便有洪灾,洪灾使百姓的粮食颗粒无收,饥荒就随之而来。
受灾地区的百姓同战乱地区的百姓逃往他县邻省以期谋个活路,这些人就是难民。
国家应该给他们粮,但万万不该是军粮。
行军作战的疲倦让人情绪激化,悲观和愤怒的言论一声高过一声。
“一个个都这么能喊,你们这不是吃的挺饱嘛!”魏呈大笑着吸引了众人注意,“大家看,这是苍国蛮子最南的海,他们年年这个时候就刮冷风,前年和去年寒潮一年比一年严重,别提粮食,牲畜的草料都出不来。”他一手手撑在沙盘两边,一手从东划向西,“这是我们的城,城再往西是我们的河谷和重重峻岭,山水之间是大块的良田,一连五年丰收呢!”
魏呈的话虽浅显,却极大的抚慰了人心,他乐呵呵的继续说:“小小洪灾算什么,土地不会辜负人,倒是咱们别辜负了这片热土!反应要饿死也是他们先饿死,要投降也是他们先投降!”
营中众人满怀虚度不安的希望,又不由得为之悲怆胆颤。
白脸魏呈当完了,任无衣开口:“我想在场的诸位都是值得信任之人,这件事必须保密,不然粮草没吃完,军心就完了。”
言毕他环视一周,看过每个人的凝肃沉重的脸。
“前朝也在进行博弈。我们的家族和曾经的长官在为我们据理力争,还有圣上,”式凉在说这话时已考虑清楚,“当今圣上绝非无能之辈,他不会不懂此事的影响,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式凉相信祁陌。
准确的说,相信身为皇帝的祁陌赢得这场战争的决心。
这次荒唐的粮草走向,不做他想,是主和派极力运作的结果。
主和派不可能一直占上风,一有时机,祁陌就能扼住他们的咽喉,全面展开战争支援。
道理在那,众人不反驳式凉所说。
“那么,”魏呈对钱粮官道,“适当缩减将士们和军马的吃用。”又面向全员,“诸位意下如何?”
魏呈以往都是直接下命令决断,而擂台战败给了式凉终究还是对他的威信有些影响。
其中也有信心被削的原由,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中态度照往常低了一截。
众人点头赞同,钱粮官领命。
任无衣认为略有不妥,但别无他法,还是没说什么。
“最好不要。”
众人一愣,看向式凉。
这文人又一次公然驳了魏呈的面子。
任无衣有预感他要说什么,内心倒是默默支持的。
“缁重充裕,唯独短了军粮,谁人不疑?”
缁重是行军时由运输部队携带的物资,包括军械、粮草、被服等。
“就算军士们信任我们,不疑有他,苍军可未必信。”式凉处变不惊地说,“战局本就焦灼,敌军一旦有疑,加紧来犯,我军粮草不济,军力便乏,必败无疑。私以为最好维持原本供需,后续粮草完全托付给圣上。”
众人思考这个提议,一时谁都不做声。
军营内令人呼吸不畅的静寂持续了没多久。
“满嘴圣上圣上圣上……你是京官儿,来我们这低就!”
马付南忍无可忍,一拍桌子大吼。
“上战场杀敌的又不是你,后期将士们没粮了吃你啊!”
尽管鲁莽,式凉看得出他未因私怨针对自己,大事上马付南拎得清,这让式凉非常欣慰。
而且,他真是场及时雨。
“虽然我的提议与此无关,但我觉得你说的没错。”
任无衣着墨蓝,式凉着深青,皆为不上战场的军属人员,式凉正愁没有正当理由。
“所以从明天起我也上阵。”
“……”
众人一惊,马付南没想到式凉居然真干的出来。
“现在你可以把我当做将士们的一员,公平的看待我的提议。”
式凉说到这份上,马付南也不是一点不懂他说的道理,闭了嘴不反驳了。
“圣上。”
式凉再提最后一遍圣上:“他值得信任,绝不会辜负我们,在下可用项上人头担保。”
马付南嗤笑:“净说漂亮话,你怎么担保?”
“粮草断绝时补给不到,在下立时自刎,谢罪全军。”式凉从容接上。
“这还差不多。”马付南冷哼一声。
“届时诸位不嫌弃,就把我开膛破肚熬了肉汤喝吧。”
“……”
众人惊怔。
系统想,宿主又一本正经乱开玩笑。
隔岸观火的任无衣想,难道就我不觉得他在开玩笑?
式凉善于制定计划,也惯于想一个后备计划。
他话里话外坚定无比、死忠圣上,不过是加强话语信念,令观点足够取信于人,算是种心理暗示。
实际他对粮草能万无一失的来没什么信心。
而后备计划中,数十万将士无粮可吃,这方圆百里就人最多,也只有吃人了,式凉不打算食言,不过就算式凉死了,计划照旧。
多年不用,式凉洗脑的功夫没落下,军中有他一部分人。
这一部分人会遵从式凉的预先指示代他推动计划,直至全胜的终点。
出了营帐,任无衣望着那轮已升上中天的散发七彩光晕的缺月喃喃道:“变小了……”
式凉发现,敌军突袭时都面不改色的任无衣表情凝重了起来。
“你担心的好像不止粮草和洪灾。”
任无衣回神,舒展开眉宇,恢复往常淡然神态。
作为医者的任无衣,在长远的方面,不得不担忧一件不比战争可怕的事。
“可能是我多虑了。”他苦笑。
说罢朝营帐方向走去,不精医术的式凉一时想不通他在忧虑什么。
次日,式凉得以随军出战。
普通制式的铠甲,式凉被分配成了马骑兵,使戟刀,先锋头阵。
大家舍不得他送死,但式凉意已决。
作为军医,任无衣身处后方,与其他医务人员抢救伤员,伤员远多于医者,忙起来根本没功夫担心任何人。
下次见着式凉则是在军事会议上。
式凉除了左臂多了染血的纱布,这种轻伤一般自行包扎以免占用重伤员的医务资源,除此之外,血腥气淡的仿佛没上过战场一般,与周边同样刚下战场的将领们对此显著,他那状态竟有些像魏呈——把战场当家似的。
对式凉表示惊讶的不止任无衣,其他人时不时瞟式凉一眼,神色古怪。
式凉没有多做解释,问:“敌方阵营那个戴着鬼面的人,他一直在这边战场吗?”
“今年开战才出现,一柄长'枪,枪头长三寸三分,重一两三钱,枪法精到,是个厉害人物。”
“他那枪、那马都是顶尖的,身份地位必然不低,就是一直没他来头确切情报。”
“说到情报,粮草还没信儿。”
……
这些人心宽忘性大,说起正事就忘了其他。
式凉总觉得那个鬼面熟悉,却未与他正面交战过。
直到伏天末尾,暴雨倾盆。
清新的潮气让式凉被血腥味和铁锈味麻痹的嗅觉渐渐恢复,茫茫大雨隔绝视线,战火依旧燃烧不休,人人都在凭本能向敌方士兵挥刀。
雨水落到泥地上混合血液迅速积成血红的水泊,尸横遍野,流血漂杵,不外如是。
时时有活生生的人倒地。不慎坠马的,被战马的铁蹄踏过,若仍在苟延残喘,那着实太过折磨。
杀敌间隙,式凉无意瞥见了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那人的脸被溅满了暗红的泥水,头抵在血泊里,死命握着刀,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
式凉应对敌人,转头再去看,己方一名将领正架马奔来,马蹄无疑会踏上去。
突然此时,一柄银枪横伸而出,骏马嘶鸣,身着苍军银甲的鬼面人凭空出现,与其缠斗在一起。
那琅国将领擅长马战,而鬼面人似乎心不在焉,几下险些被挑了人头,险险躲过,性命无忧,面具未能幸免,四分五裂。
狰狞鬼脸面具之下,是张精致艳丽的脸,额发被雨淋湿沾在脸侧,手上动作未受丝毫影响,挥枪突刺。
是花夜离。
隔着雨幕,式凉看的分明。
初见时那双澄澈的浅色眼眸近乎无机质,冷戾逼人。
当年的侍卫长,他应该与花夜离关系很好。
现如今,花夜离可以稳稳握着枪杆,寻机会眼也不眨地给泥地中濒死而不得解脱的他一个痛快,然后继续拼杀,与敌将马战不落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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