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凉前去接待时,亚尔被晾好一会了。
她摘了帽子,一身华服肩头微湿,隐隐还有酒气,拨弄着墙上挂毯的穗子。
“放心,我很清醒。”
她说话时歪歪倒倒,一双鸽血红的眼瞳神采奕奕。
“下午赌赢了一大笔钱!有钱自然要花掉,而且要一口气花光。”
她扬起双臂转了个圈。
“我向最好的裁缝预订了三套正装,穿走了橱窗的这套,正合我的身!”
“的确,很适合。”
“听人说你这有上好的猎犬出手,雨也不大,没有多想就来了,我为我的冒昧向您道歉,就算你不接待,我也是不该有怨言的。”
“吃了吗?”
“啊……忘了。”
“那么你饿吗?”
“不知道。”
“我正要吃,一起用晚餐吧。餐后带你去犬舍看看。”
亚尔知道男人都讨厌醉酒的女人,然而式凉没有一点不悦。
宴会上他说自己可爱,好像不是随便说说。亚尔烦闷起来。
晚餐时亚尔没怎么吃,莫名跟式凉较着劲,起的话题成心要让他尴尬。
处男鉴定方法,各国的玩乐风俗场所,男舞者们的表演多么有创意且撩人,还有他们灵活柔软的手指和舌头。
式凉边吃边时不时应和一声。
亚尔见他脸不红心不跳,甚至都没有试图岔开话题:“你在听吗?”
“在听,很新鲜有趣。”式凉看着女仆往餐盘添汤,“请继续,讲到法国脱衣舞郎的摇摆舞了。”
亚尔默了一下,忽然说起:“你隔三差五会去皇宫。”
“去借书。”
“乔安热爱知识,肯定很欣赏你。”
话外之音是揶揄他用借书创造机会,他也就不回话了。
黑夜的庄园被完全淋透,雨比亚尔来时更小了,细绒一般,丝丝缕缕飘过空中,无需打伞,步行至狗舍肩头也没多湿一点。
到处都有残存的雨水受引力作用聚集,于各种事物的末端落下,发出嘀嗒声。
进了狗舍便一下子热闹起来,支起灯的碰撞声让十几条狗从睡梦中惊醒,吠叫、撞笼子。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亚尔粗略看过,挑了几只看牙齿,比量体型,跟它们说话。
“看来你很喜欢狗,不止看作打猎的工具。”
“这种喜欢,本质也是图它们廉价易得的仰慕。”
她目光集中于手中的惠比特犬,头也不回地说。
“动物的喜欢纯粹也脆弱。”
“所以玩弄人的感情更好?”
“只是共同度过一段不负责任的快乐时光,如果谁因此受伤,那他应该做的是增加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别像个摔倒了没人扶就爬不起来的孩子一样。”
“是应该多做让自己高兴的事。这帮孩子有让你败兴吗?”
亚尔总觉得他前半句话另有所指。
“没有,品相都不错,尤其那只血统纯正的苏娥猎狼犬,我很高兴,非常高兴。居然有人出手这种品相的狗,难道你以后不打猎了吗?”
“嗯。”
“为什么?嫌女人的活动野蛮?不对,听说你马球打的很好。还是怕沉迷其中会劳神费财?”
“现在我喜欢打渔。”
“是么……该死,现在我饿了。”
全部买了,亚尔当即立下字据留下订金。
她酒劲过去露出疲态,提出要走,式凉在管家震惊的目光中挽留了她,让管家带她去客房,一等女仆把食物送到她房间。
系统感觉宿主谜之喜欢亚尔。
她说浑话挑衅他,宿主与其说容忍,系统更愿称之为慈祥。
于是它有个诡异的猜想,宿主可能心里在给所有人当爷爷?
本来式凉让海伦去他房间,它还想警告宿主别勾搭他。
见了他怎么对亚尔的,系统不担心了,他全都当孙子照顾。
莱利把海伦的一部分玩偶转移到少爷房间的壁橱隔间,以往那是他作为贴身男仆夜间待命的位置,说宽不宽说窄不窄。
布置完莱利就下班了。
海伦在陌生的房间吃了晚餐,转着轮椅在这个宽敞的空间四处闲逛,无聊翻看起式凉桌上的书和设计图。
还有一堆瓶瓶罐罐,上面的标签写着木屑、丹砂、铁粉、铝、汞之类,此外还有一架小天平,一打羊皮纸卷着一支炭笔。
他看不懂桌子上的东西都是用来干嘛的,为什么莱利都不教他这些?
找来找去,书翻了又翻,他明白了这是人类的炼金术。
在船上刻特定功能的符阵,能够增加船只的稳定性、耐久力,减少能源损耗等。
炼金术不止在航运业,在整个社会都受到广泛应用,同他是人鱼时用的魔法差不多。
在海里,人鱼,独角鲸,以及一些他听说过没见过的古老水族都能自由使用魔法,无需用公式演算能量转换和材料辅助。
现在他用不了魔法,书上所写的炼金术规则和公式他理解起来竟不费劲。
他抽出一张羊皮纸摊开,用炭笔画好图形帮助定位,掰了一块炭笔,天平称出各种材料,放在画定好的位置上,最后把那块炭笔放在中央。
海伦等了一会,什么都没发生。
他反复检查,调整了一下材料的位置,瞪着酸涩的眼睛等待变化。
就在他预感要有变化时,咔哒一声。
是式凉推门进来了。
符阵还是老样子。
“这么晚了还没睡?”
海伦郁闷地苦着脸,式凉走近,看到他面前的东西。
“出了什么问题……”海伦百思不得其解。
没见过这样画的符阵,还有这样的材料分配,式凉拎着镜链从前兜拽出单片眼镜,戴上细细看了许久。
刚开始海伦还跟他一块盯着,然后就注意力就转移到他身上了。
他躬身罩着海伦半边肩膀,镜链反射的金光,连同镜框的阴影,都平等地错落在他侧脸上,而他本人没有丝毫焦躁,专注且柔和地紧盯着谜题。
忽然他扶了下眼镜,取过药匙,增加了些木屑,减去了一点汞,最后转了一下羊皮纸。
他没用天平,斟酌用量的时间很少,海伦没反应过来,随即一股冰蓝的火焰冲天而起。
如果不是式凉拦胸格开海伦,他额前的碎发和眉毛也许都会不保。
火焰很快消失,烟雾和浓烈碳灰味从那一方羊皮纸上飘出。
一切止息,变为黑灰色的羊皮纸上材料消失不见,中央只有一粒熠熠闪光的东西。
式凉捡起那颗炭变成的钻石:“这种法阵即时性很强,不能忘了考虑当下的空气湿度,并且要让法阵的方位对上陆地磁场。”
“原来如此。”
“你之前接触过炼金术吗?”
海伦摇头。仅仅打小用了上百年魔法。
“那你真是有着非凡的天赋。”
斯兰才让海伦觉得人类奇妙,二三十年有十年自理困难,却能在短暂的时间里学习、制造各种工具,熟练运用炼金术。
式凉把钻石装进一个小口袋,抽紧绳子封口。
“这是你的劳动成果。”
海伦捧着这个小袋子,里面是在海底沉船见惯了的石头,没想到自己这么开心。
“还不去睡觉吗?”
“不困。”
他雀跃地回说。明明午觉也没睡。
“一起看会儿书吧。”
“好。”
式凉翻出有图画的那本魔法生物的古籍。
房间的椅子和海伦的轮椅不一般高,海伦的床也只够一个人躺,于是式凉姑且将海伦抱到自己床上,方便看书。
上面很多关于人鱼的篇章,海伦看得兴致勃勃,没有注意到式凉在时不时观察自己的反应。
书中记载,人类和人鱼有着相同的祖先,只是一个选择了陆地,一个选择了大海。
“笔者信誓旦旦人鱼是卵生,”式凉开口,“但从进化方向和客观生理形态来说都不大合理。”
人鱼既然有着和人类相同的上半身,那么理应和人类、鲸鱼、海豚、海豹等一样是哺乳动物。
海伦大为赞同:“怎么可能是卵生!”
“可这上面详细记录了人鱼蛋的特征。”
海伦莫名其妙,看到他指的图片,一时嘴快:“不是蛋,是石头。”
说完感觉有点不对,观察斯兰反应,还好他只是疑惑。
“我也是猜测,这上面画的人鱼尖牙跟长颈龙很像,那么也应该是用于撕咬而不是咀嚼,吞有棱角的石头帮助碾磨消化胃里的食物,从石头获取一些微量元素,当石头变得毫无棱角时反刍出来,可能不知怎么,大的就被当做了蛋,小的就被流传成了人鱼眼睛泣出的珍珠。”
“很说的通。”式凉连连点头,“但书上记录的‘人鱼蛋’直径有十厘米,吞得下吗?”
“蛇都能吞下比自己脖子粗十倍的食物。”发现斯兰眯眼看着自己,海伦硬是补了一句,“是根据基本的生物学知识的揣测。”
“那你说,人鱼可以变成人吗?”
“怎么可能呢……”海伦目光躲闪。“已经这么晚了,我该睡觉了。”
式凉笑笑。
他原本也不太相信,但眼下现成例子就在这。
海伦自觉翻过去,学着书上看到的图画那样两手交叉放在胸前仰躺,等式凉抱自己。
“……”
式凉想指出他的学习能力放在这块有点多余,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打开门,管家神情绝望,并带有果然如此的颓然和认命。
“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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