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施微没有鼓动后羿,但是没多久,后羿到底是去征讨伯封了。
名义上的借口是伯封“贪婪无厌,忿类无期,是谓封豕”,真正的原因却是为了伯封的母亲——有仍氏女。据说有仍氏是个青丝如瀑的绝世美人,即便生有一子,仍是花容月貌。
没多久,后羿打败了封豕氏,抱得美人归,只是林施微一颗心却沉了下去。
后羿此战可谓虽胜犹败,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斟鄩人心不安。
仲康似乎看到了自己掌权的希望,仲康六年,封昆吾氏为夏伯,使其一跃成了诸侯之长。昆吾氏自来与夏后氏亲密,夏启曾命昆吾氏筑鼎,算是除夏后氏同姓族外最亲近的部落了。仲康任命昆吾氏的意义不言而喻。
后羿或许不是老谋深算的政治家,却是个拥有野兽般直觉,不容别人觊觎自己领地的霸王,见仲康不老实,索性就做了他。
仲康七年,帝陟。
帝仲康的儿子相逃到了商丘,依邳侯而居。邳侯便是车正奚仲的后人,没多久,相便在商即了位。
后羿见夏后氏嫡系子孙都离开了斟鄩,便也没有计较,索性自己登位称帝,是为羿帝。
只是后羿称帝后,更加骄奢淫逸,比太康有过之而无不及。政务上也更加刚愎自用,若说从前对于那些逆耳忠言,他只是不爱听,现在是直接罢免,武罗、伯困、熊髡、尨圉等这些政事上还算清明的骨鲠之臣时不时劝谏,使得她这位大男子主义佼佼者父亲烦不胜烦,大怒之下,统统免职。
她这位父亲如今最喜欢的臣子是寒浞,寒浞原本是伯明氏子弟,因心术不正喜欢挑拨是非,被伯明氏首领寒驱逐出族。伯明氏鄙夷的那些妄语,却是后羿最喜欢听的,他觉得寒浞人长得又俊,说话又好听,不仅将人留了下来,还当个才俊任用起来。
最开始寒浞还战战兢兢,后来发现只要拍后羿的马屁,就能取得他的信任,并升职掌权,便更加阿谀曲从,哄得后羿对他委以重任,武罗、伯困、熊髡、尨圉等人就是在他的衬托下才下了岗。
眼见着寒浞权势越来越大,逐渐侵犯了有穷氏的利益,而后羿却仍不见警惕,或者说凡是劝谏的人要么被罢免,要么被寒浞给害了。
林施微不得不提醒后羿,但是他一副“他一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还能反了高大强壮神射手的自己?”的模样,丝毫不放在心上,林施微再要多说些,后羿就摆出一副“老子用你教?要没有别的事,老子去打猎了。”的架势,根本不容许别人质疑他的决定。
而与之相对的便是在商即位的相。
帝相元年征淮夷,二年征风夷及黄夷。
这些本该是后羿支持者的东夷部族,一点点被相侵蚀。
到了帝相七年,于夷都不需要相去征讨,便主动臣服了。
而斟鄩这里,朝中大小事,后羿全数交给寒浞代他处理,自己则每日飞鹰走犬,焚林而畋,狩猎打马,好不快活。
寒浞的权势已经无人能制,甚至出入宫中嫔妃处都如无物。
林施微不得不再去劝告,只是她只提醒了后羿要注意寒浞野心,并没有多嘴置喙后羿的后宫。
后羿的嫔妃多是他强抢进来的,林施微觉得那些被抢的人妻、人母、人女实在可怜,就没有将寒浞出入后宫说出来,生怕给这些本就不幸的女人们招来是非。
只是她还没有把寒浞撼动分毫,寒浞就打中了她的七寸。
后羿非常生气地质问她和暨白的事,“这些年来,这么多诸侯贵姓子弟你都看不中,竟然和一个奴隶厮混?”
林施微虽然和暨白一直尽力遮掩,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也早就想好了如何应答,“那些人箭术都比不过女儿,女儿自然相不中。暨白箭术比女儿高超,女儿喜欢他怎么不行?”
“他?一个牧竖?比你的箭术还高?”后羿皱眉,一脸不信。
“是啊父王,”林施微煞有其事,“他虽出身不好,但是天生神力,又善射,合该做父王的女婿。”
后羿“哼”了一声,“你的箭术如何,为父还不清楚?如今,你竟然还敢为了个牧竖欺我!”
“是真的父王。”林施微毫不心虚,“我与他悄悄比试过,臂力就不说了,他的准确度和眼力也都在我之上。”
看她一脸笃信的样子,后羿也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莫非我儿不是为了保他故意撒谎?“那我倒要亲眼见识一番了。来人!”
“父王!难道您要让众人都知道,一个小小牧竖比咱们有穷氏箭术还高吗?”见后羿现在就要去“见识”,林施微赶紧拦住,“咱们有穷氏可是出了名的善射,怎么能让一个奴隶比下去呢?我可丢不起这人!”
“哼,你也知道丢人!”见林施微难得说了一句中听的话,后羿怒气才消散一些,丝毫不知道这是摸透了他脾气的闺女顺他毛的违心话。
不过,后羿也有了些顾虑,不试试他吧,不知道那奴隶的箭术水平,女儿曾经说过的要找个“箭术比她厉害的”,如此还真不好训斥她。试试吧,后羿不可能会为了见识一个小牧竖的箭术让卫队退下,那奴隶不怎么样还好说,若是很厉害,比他们有穷氏都厉害,被人知道了也面上无光……
怎么做都不行,真是让人懊恼。
不过后羿也不是那种讲理的人,既然让他不痛快了,他也不纠结,索性杀了那奴隶,不管他是真厉害还是假厉害,敢觊觎王女,那就该死!
眼见着后羿表情越来越发狠,林施微赶紧补充,“父王,我有一个办法,既不用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也能让您见识到暨白的箭术如何。”
听她这意思,她还当真不是欺瞒?那个小牧竖还真有些本事?比自家王女还厉害,那得是何等厉害了?后羿被勾起了好奇心,压下了心中杀意,问她:“什么办法?”
“这也简单,传说丹穴山中有凤凰,凤栖梧桐,遨游高岗,世间还从未有人能猎得凤凰来。我与暨白同去,若是能猎得凤凰归来,父王也知道我臂力不行,自然就能证明暨白箭术超凡了。对外只说是我猎来的,也不会让咱们有穷氏丢丑。”
这种将天下不凡之物猎来、将别人功劳据为己有的话极得后羿之心,而成为第一个被进贡“凤凰”的王,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诱惑,瞬间就将他注意力吸引,完全忽视了其中所有不好的可能性。“哈哈哈!好主意!就依云儿之见,你们便去丹穴山中,将那凤凰猎来罢!”
林施微松了一口气,这下总算将暨白保了下来,到时候即便去了丹穴山,两个人往山林里一扎,那还不是海阔凭鱼跃,山高任鸟飞,至于什么时候能猎来,那就不知道了。
毕竟从古至今,还从未有人猎来过凤凰,她和暨白找一辈子也不算长吧。
几个兄弟听说此事,纷纷露出一脸便秘的表情,有那聪颖的,立刻就知道怎么回事,不过也没有拆姐姐的台,毕竟自家父王此刻还一心想猎来凤凰呢,此时拆穿,除了招惹父王发怒,没有任何好处。而寒浞目的本是为了给王女添堵,让她不再干预他的事,如今把人撵走了,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更不会拆穿她。
于是,林施微和暨白两人高高兴兴地走了,只是没多久,就听到了一则令她神摇魂荡的消息。
帝相八年,寒浞趁后羿打猎之时,突然杀了后羿,窃居帝位,还让人将后羿烹煮后,端到她几个便宜兄弟面前,让他们吃下去。几个兄弟不肯,寒浞便杀了他们,又下令诛灭有穷氏一族。
后羿此人虽然好色、大男子主义、刚愎自用、唯我独尊,除了他自己,没人喜欢他,但他还有一点,那就是护短。兄弟姐妹们不论犯了多大的错,后羿都甚少责罚,还会发自内心地将错归结到外人身上,他是外人眼中的熊家长,却是孩子眼中的好爸爸。
所以,那几个兄弟,被逼食亲生父亲的肉时,是怎样一种绝望啊!
寒浞,真是个没有人性的恶魔。
看着听到消息后就呆愣住的王女,暨白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样抚平她心里的伤。
“王女……”本以为峰回路转,他们可以相伴度过余生,转眼,王女的父王被人杀了,王女的族人也被灭族,以后的日子,王女还开心得起来么?
暨白有些心疼地握住林施微的手,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不论如何,他始终会把她视为王女,用自己的血肉去保护她,供养她,不论她想做什么,都会听随她的命令,“还有我在。”
“我无事。”
其实林施微并没有特别伤心,这几千年来,她迎来送走的陌生人成千上万,她早已不会为了除暨白以外的人伤神。除了喟叹了一番几个兄弟的境遇和寒浞的毒辣,她只是有些感慨。
原以为后羿会败在看起来比他父亲叔伯强了许多的帝相手里,却没想到,帝相尚且没有行动,寒浞便如同当年的后羿篡逆太康一样,出人意料又在意料之中地篡夺了帝位。这难道报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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