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后的冰火并蒂莲（18）
梵叶走了。
他安安分分了一段时间，却在某一天，趁着夜深人静之时，离开了梵音寺。
收敛了所有气息的佛子，就那样轻而易举的穿过了长老们特意为他设下的阵法。整个过程无声无息，没有引起半分波澜。
下山之前，梵叶扭头看了一眼养育了他二十多年的梵音寺。
皎月高挂，银光洒落，给那座古朴庄严的大门笼罩上了一层不甚清晰的薄纱，朦胧且沉寂。
明明佛子也在月光的笼罩范围，可……
那双无比平静的眼睛里，所映出的，却不是银光或者他原本的瞳色。
而是几乎无法掩饰的猩红。
梵叶重重跪下，对着梵音寺磕了三个头，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他不知道的是——
梵音寺中，藏经阁最高处，净明主持站在窗台旁，静静的目送梵叶远去。
那张往日里慈祥的苍老脸庞上的表情，依旧是无比平静温和的。看着梵叶跪地离去，净明主持的嘴角缓缓流露出了一抹笑意。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笑意不达眼底，冰凉又冷漠。
同时又带着几分早有预料与满意。
表情的温和与眼中的情绪截然相反，使净明主持这个人看着充满让人胆颤的割裂感，像佛又像魔。
“梵叶这孩子，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净明主持低声喃喃着，目光却是紧紧盯着梵叶。
当他看到梵叶在夜色和月光下都无法遮掩住的猩红眼眸时，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
哗啦啦——
一阵铁链碰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净明主持没有回头，任由发出这道声音的主人渐渐接近他。
当他们的距离不到三米的时候，净明主持突然转过身。
洒落的银光模糊了老人的表情，但那双眼睛里的得意，和嘴角勾起的诡异弧度，怎么也无法让人忽视。
“师弟。”
净明主持缓缓开口，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再过不久，事实就能证明，我的所做所为都是正确的——”
“够了。”来人声线嘶哑难听，毫不留情的打断他的话，“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
“不，这很快就不是一厢情愿了。”净明主持也打断了他的话，脸上的表情没有半分变化，“或者说，这本来就不是什么一厢情愿，而是我们梵音寺数百年的准备。我们早已准备完毕，最后一步，只需要一个体质特殊的‘佛子’，踏上我们为他准备好的路就可以了。”
净明主持笑了，这次的笑是真心实意的：“而如今，‘佛子’也已经踏上正途。你我只需等待，便能看到一个崭新的修行界。”
霜白色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入房间中，让人能看到与净明主持对话之人的容貌。
一个苍老无比、瘦骨如柴的老和尚。
如果说净明主持看起来不过六七十岁的样子，这个人，则是八|九十岁的模样。浑身上下的气息灰败无比，像是一根即将进入死亡怀抱的朽木。
老人的两只眼睛上布满伤痕，眼皮下露出的眼球浑浊无光，脖子上一道长又深、几乎可以说能要了他命的刀痕狰狞无比。
他在身上散发着隐隐约约的魔气。
然而，他身上的魔气却刚冒出就被扣在他四肢上的锁链吸收，让本该入魔的他被迫保持清醒。
如果不是他穿着的、破旧的僧袍，和没有一根头发的脑袋，以及脖子上挂着的那残缺无比的佛珠，任谁也看不出他曾经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僧人。
或者说，是梵音寺上一任佛子。
“不……”
前佛子挣扎了一下，锁链牢牢的锁住了他，让他保持清醒的同时封锁了他的修为力量，他完全挣脱不了。尽管他有修为在身，但，别说给净明主持造成伤害了，如今的他，就连凡人中最普通的老人都比不过。
前佛子努力瞪大那双可怖的双眼，哪怕他看不清什么，也想死死记住眼前的、距离他不远的……师兄。
“师兄，你，还有他们，都魔障了。”他听到了自己嘶哑到可怕的声音。
这句话，他这些年已经重复了无数次。
每一次都是无用功。
数年前，担任佛子之位的他，本以为迎接他的，是责任，是担当，是把众生百姓放在第一位的重任。
然而，他却被师父长老们送去了“准备”。
说是准备，其实就是把他送到不为人知的地方进行改造。
对于他来说，像是做了一段很漫长的梦，眼睛一睁一闭，时间就过了接近一年。随后便被人通知他“准备”完毕，只要再返回梵音寺一趟，就可以出寺历练。
他并不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他敏锐的意识到自己的改变，但最初的他只以为这是他在“准备”期间磨炼出来的改变。
然而，他终究是那个时代最有天赋、最聪慧敏感的佛子。
出寺不到一年，心中感受到的那一点不对，成为了他挣脱梵音寺众人为他设下的枷锁的钥匙。
他想起了在那接近一年的“准备”时间内，他所经历的所有——
他被送到了魔渊。
魔渊，整个修行界最不可靠近的禁地。
几位平时和蔼可亲的长老们似乎化身恶鬼，在魔渊附近，拿着他的身体做了各种实验。
通过他们的交谈，前佛子意识到，这几任佛子都是他们特意在大陆各地挑选出来的，体质最接近入魔者的孩子。
长老们通过各种手段让这几个孩子失去所有依靠，然后带着仿佛救世主一般的微笑，来“拯救”他们。长老们把他们带入梵音寺，悉心照顾、教导他们，把他们打造为最符合他们心意的“佛子”。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前佛子知道了，长老们所作所为的目的。
——他们痛恨如今的修行界，想要改变现状。
也不知道是过分的正义感作祟，还是所谓的“博爱”和“大爱”心极重。仗着自己身份处于中立，他们便暗中行动起来，并说服了身边的人，打造了一系列的计划。
这个计划持续了数千年，十几代。
前佛子也不是他们的第一个实验品，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梵音寺里那些权高位重的存在，都在等着，等一个真正的、适合他们计划的、由他们打造的“佛子”出现。
前佛子恢复记忆之后，本想潜伏下去，并想办法劝说这些误入歧途的长辈们。
可他低估了这些人的执着。
察觉到他已经破了“枷锁”，梵音寺里的人生怕哪里出了问题，连夜派人抓捕他。
来抓捕他的，正是净明主持，他的师兄。
前佛子见到是平时关系最好的净明主持，不等他升起见故人的喜悦，就见到净明主持冷漠着一张脸，毫不犹豫的对他出手，招招往死里打。
挨了一下后，前佛子猛得意识到什么，也跟着反击。
他的修为比净明主持高一些，没费多大力就把净明主持打趴在地上。
看着可怜兮兮浑身狼狈的净明主持，还想询问一些问题的前佛子刚心软一下，就看到净明主持一瞬间变得锋利阴暗起来的眼神。
下一刻，倒在地上的人就是他了。
他的眼睛，他的脖子，也就是在那一刻受到无法逆转的伤害的。
最后的事情就不必再多说，碍于不能杀生损功德，他们把前佛子锁在了藏经阁最阴暗的角落里。
前佛子也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度过了多久的岁月，也不知道自己被心魔入侵了多少次。他想死又不能死，想放任自我的堕落下去，成为没有自我的入魔者，却被锁链吸收了所有魔气，不得不保持了清醒。
直到十几年前——
“你知道吗？”净明主持告诉他，“我们找到了一个孩子，他的天赋比你还要好。”
前佛子一瞬间心坠深渊。
那一次，来看望他的净明主持笑得温柔，就如同最开始，捡前佛子回梵音寺的师父一样。
可他说的话，却让前佛子如坠冰窟，浑身冷的发颤。
“虽然他命中有一道桃花劫，但，这并不碍事，反而是我们计划完成最重要的一部分。”
“我们会好好培养他，让他真正成长起来，成为我们计划中最适合的佛子——而你，固执的小家伙，将会和我成为新时代的见证者。”
前佛子的脸色已经惨白得见不出人样。
他比谁都清楚，如果那个计划成功，这个世界将会牺牲掉多少“没有用的人”。
那可都是，一条条无辜的生命啊……
除了这些内心早已疯魔的家伙，谁能不感到心寒？
至少前佛子却做不到不触动的。
就算……
“就算那孩子是你们手中的一把刀……”
多年没有发声的声带一阵撕裂，发出的声音也是无比难听，却无法遮住其中蕴含的一丝颤抖。
“至少……也要让他，亲自做出选择。”
而不是无知无觉的被你们控制，造下一系列无法挽回的罪孽。
不知道还好，一旦察觉到……
前佛子联想到了自己，就觉得一阵强烈的绝望涌上心头。
他后悔又庆幸，庆幸又后悔。
后悔自己不应该那么撕开他们伪善的面纱，却又庆幸他们的计划没有成功。
庆幸计划没有成功，他们把他锁在这里，同时也证明着他们没有找到下一个适合的人选……但他此时此刻又开始后悔，后悔成为那把刀的人为什么不是自己。
不然的话，这个无辜的孩子，如今应该是幸福的在父母的怀抱里面，而不是在不知不觉中被培养成一把即将染上罪孽的刀。
以及……
“哦对了。”
那次，净明主持离开前，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和一句瞬间击溃了他所有心理防线的话。
“这个孩子，能看见佛堂后的——那两朵花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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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佛堂后的冰火并蒂莲（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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