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宿将莉尔背到了树林旁边,将她葬在了那里。
因为欺负莉尔的人,总会在一定程度上遭遇不幸,而自讨苦吃的修士又会将怒气变本加厉地发泄到其他人身上,所以他们选择痛恨莉尔,称她为金发的女巫。
想要凌辱她的修士,被莫名断裂的横梁砸破了脑袋;骂了她的,会生出怪病。也许这些全都是巧合,却不妨碍他们的怨怼。日子太苦了,若没有一个可恨的对象,那该有多难熬。
她的苦难也不得解脱,却成为怨气的首当其冲。
她最后看了一眼永远沉睡的金发少女,过度的磋磨难掩其美好的皮相,而今,她带着累累伤痕,终于得到了安息。
……安息吗?
这些孩子们的住处是大通铺,空阔的房间里铺着几十张破毯子和散发着霉味的被褥,在角落有一个斑驳简陋的火炉,现下还算暖和,那火炉并没有燃着。
她摸到了自己所在的位置。现在时间也晚了,教堂里的孩子在苏醒后也回到了这里,纷纷沉默寡言,更是默契地将自己的位置又挪得离她更远一些,在挤挤挨挨的空间中,唯有她的床褥显得孤零零的。
当然,也有一些被子,永远等不到自己的主人回来了。她旁边也有一床空着的被子。
她轻轻抚过了被子,却赫然摸到了**的水迹。裴宿平静地摸了摸自己的位置,果然,也被泼了水。
又或者……
她微微蹙眉,冷笑一声。这淡淡的骚味……恐怕,不是普通的水。也是,在修道院缺吃少喝,怎么舍得将水泼在她们这些晦气包的床上。
裴宿叹了一口气,将被子卷起来,站起身,无论她走到哪里,都很安静,也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在装睡。但在经过又一个躺着的人时,她听到了一声“呸”。
她的脚步都丝毫没有停顿,向门口走去时,却被一个人拉住了。
“怎么了?”
“无事。”
“……如果不介意,你可以睡在这里。我去……嗯,你知道的那个地方。”
裴宿顿了顿脚步,她俯下身,这个角度刚好与对方平视。然而在黑暗里,她看不到那总是充满真挚的绿色眼眸。
但她的语气却很是好奇。
“你都看到我杀那么多人了,怎么还觉得我需要你保护呢?”
对方被她的话噎了一下,一时失语。裴宿却拍了拍他的脑袋,语气平静。
“保护你该保护的人吧,我不需要。”
拉着她衣袍的手无声松开,裴宿再次向外走去。她靠在了墙边,将血刃一挥,末端轻轻颤了颤,刀身被嵌在了墙壁里。
裴宿伸开腿,闭上了眼睛,眉头也轻轻蹙起。
一阵疲惫忽然沉重地压了过来,她的眼皮着实快要睁不开了。不仅如此,她还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就像被什么东西追杀一样。
“你不打算对我说些什么吗?”
“我不能说。”
跟系统的对话仿佛就在刚刚。裴宿心里一片烦躁,又狠狠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她很讨厌这种情绪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
然而黑暗吞没了她,连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仿佛只是一个瞬间,就跌入了无尽的梦境。
周身不自在,仿佛被一块重物压着,头颅和手脚都不能挪动。腐臭的污秽却有了生命,在身下不断累积,一点点吞噬着清洁的空间,又蠕动着,缓缓攀上她的身体,想要将她也困在污臭里。
脏污慢慢往上爬,往上爬,盖过了她的耳垂,下巴,最后——
她终于看到自己的脸的全貌。
她看到自己的脸被划得狰狞恐怖,乱七八糟。血液也干涸了,成了黑色,在白骨上开出森冷的花。
这一眼终于让她意识到不对劲了,脑中警铃大作,心口一痛,身体忽然一个抽搐,四肢的束缚被挣破,她终于狼狈地爬了起来。
然而,那具毁容的女尸也慢慢坐了起来,将脸转向了她。
“瓦、瓦那。”
尸体开口了,声音粗嘎空旷,像在空无一人的石棺中回荡。
“瓦那,瓦那。”
女尸艰难地动着自己的肢体,脚掌支地,就那样以一个不可能的方式直挺挺站了起来,“瓦那。”她僵硬地走动着,每一个动作都会引发浓烈的尸臭。
尸体朝她走了过来,眼珠子僵硬,直直望着她。裴宿握紧了匕首。
女尸和她擦身而过,继续向沉沉黑暗走去。裴宿只顿了一下,就跟在了她身后。
尸体走过的地方发生了变化。
似乎是凭空多出一栋建筑来,会客厅,早点房,书房,卧室,弹子间,都极其缓慢地显现出来,起先颜色还很黯淡,仿佛是烧给死人的纸马纸房子之类,但随着女尸身上干瘪的肌肉渐渐圆润,头发重新充满光泽,伤口也逐渐消失后,房子也随之变得光鲜亮丽起来。
当女尸已经变成了一个举止柔美,身材丰腴的美丽女郎时,房间也终于现出了它原本的华丽奢侈。
而尸体……不,此时应该说是少女,行动灵活,毫无僵硬之感,她坐在了梳妆台前,光洁的镜子照出她温柔却无精打采的脸。
但这与其说是梳妆台,却不如说是一张书桌。上面放满了厚厚的书籍,在她面前还有一本翻开的书,翻开的那页夹着一枚书签。纸张的边缘没有丝毫褶皱,足以看出主人对这些书的爱惜。
旁边有一个精美的本子,字体秀美又不嫌纤弱,看上去很让人心生好感。
裴宿试探着碰了碰一旁的桌子,却发现自己的手直直穿过了它,似乎她才是漂浮在这房子里的幽魂。
“唉……”
少女愁苦地叹了一口气,对着镜子发呆。裴宿试着看清本子上的字,然而进入视线后端正的文字就变成了团团黑墨,很明显是不对她开放的信息。
“我不想,我真的不想。”
门把手忽然被粗暴地转动,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少女立刻吓得站了起来,书桌被撞倒,书掉到了地上。但她现下完全顾不得书的事情,赶紧垂下了眼眸,神情温顺。
裴宿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女孩对进来的这个人从内心深处感到恐惧。
“哥哥。”
被她叫作哥哥的男人留着两撇红色的八字胡,梳理得整洁而光亮,深邃的眼眶、尖锐的鹰钩鼻,再加上那似乎从来不曾松动的嘴角,显得他整个人格外严厉而不近人情。
两人的容貌的确有相似之处,也都有着一头火红的头发。
假如这个男人没有这么令人生厌的表情,其实也可以看出来曾经是个俊美的少年。
“哼!”
他一声冷哼,吓得少女立刻哆嗦了一下,“哥哥,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怀尔特家的公子约你去买珠宝,你为什么拒绝了?”
“我……我身体不舒服。”
“不舒服?我看你好得很!”
男人不由分说地扯住了她那一头长发,少女吃痛,却不敢出声,只能噙着眼泪看着他。男人却丝毫没有动容。他毫不怜惜地扯住妹妹的头发,迫得她只能仰起脸看他。
哥哥最近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了……他原来对她很温柔的,自父亲出车祸,母亲病逝,两人就相依为命,为了不让她沾染家族的腌臜事,他从来都将她保护得好好的。可是现在……
“我劝你安分些,乖乖听话嫁给奎恩,不然……”他充满恶意地一笑,“我不介意将你送给那些商业伙伴。”
女孩泛着水光的眸子忽然一颤,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哥,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你不是一向都很疼爱我吗,妈妈死后……”
清脆的一记耳光打断了她的话。
她的脸偏向了一旁,鲜血从唇角溢出,她颤抖着,下巴又被狠狠捏住,男人一脸厌烦地看着她。
“还敢顶嘴?我看你好得很!安分些,收起你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不然——”
他松开了手,少女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亲爱的哥哥将她正在看的那本书拿了起来,然后,“撕拉”一声。
书页散落,仿佛凄美的纸蝴蝶,而她的心也终于随着这一声,在越来越多的拳打脚踢和不耐烦中,裂成了无数片。
她的脸失了血色,却没有抗议,而是虚弱地露出一个显得孩子气的笑容,“哥哥,你记不记得,这是我最喜欢的书。”
这本书封皮泛黄,看起来年头很长了。男人皱着眉看了它一眼,只觉得有些眼熟,却丝毫没放在心上。他蹲下身,又扯住女孩的长发,对着她了无生气的脸,冷漠地开了口。
“我只要你知道,不听话的下场就如此书。嫁给奎恩是你最后的用处了,废物。”
男人走出去了,连门也没关。他松手后,她也没有再抵抗,身子无力地滑落,脸砸到地上,眼泪终于无声流出。
“因为……这是妈妈去世后,你偷偷背着我攒了好久的钱,送我的生日礼物。”
冲突之后,在一旁默默围观的裴宿走上前。眼泪一颗颗滑落,女孩看着天花板,手指无意识抓住散落的一片书页,她的脸色如此苍白,白得就像一个死人。
裴宿注意到她的手臂上也有一片淤青,又红又紫,像是被人粗暴地大力抓过。
女孩的眼泪继续流。
直到四周一切又开始褪色,女孩僵硬地坐起身子,站了起来,又朝着黑暗缓缓走去。
“瓦那。”
裴宿跟在她的身后。
渐渐的,周围的景象又变了。
她看见女孩穿上了袍子,没什么大的变化,应该是距离第一个场景没过多长时间。要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她的脸更加清瘦了,宽大的袍子掩盖了身形,无端显得她成熟了很多。
此时,她随其他修女一起跪在地上,神情平静而虔诚,微微俯首。
前面正在宣讲的修女也和其他人一样,看不清脸。只有少女是这里唯一的主角。
女孩听得很认真。
但嘈杂的声音却从远处响了起来。教堂内的几人都没有反应,裴宿皱起了眉,忽然浑身一僵,立刻放出了精神力——
这声音……是冲她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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