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遍野花开日,正是春光烂漫时。
许知礼前二十多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坐直升机,也不曾发现自己居然是晕直升机的。
他本能地把着羽听的手臂,胃里一阵翻滚,酸涩涌入喉头。
羽听还看着他笑。
两人来到了许知礼的家乡,这个世界的时间线是现实世界的五年后,算算时间,许知礼已经八年没来过这里了。
国家的扶贫工作和相关政策做得好,许知礼的家乡已经脱贫了,大力实行乡村振兴,与当地旅游业相结合,完善了基础设施和土地开发。
他的家乡被誉为“桑城”,由于现代产业对传统产业的冲击,现在已经不养蚕了,但桑文化的历史还在,还建起了桑蚕文化发展史的纪念馆。
许知礼望着初具雏形城市模样的小镇,越发觉得记忆力的家乡正离自己越来越远。
“和我想象中的乡村不太一样。”羽听撇了撇嘴,显然有点失望。
“这里只是镇上,还要走一个多小时才能到我家那边。”许知礼说,“我的家乡在大山的村庄里,里面没有被开发,村子里也没有发展的这么快。”
见羽听低落的情绪,许知礼不禁笑道,“怎么啊,我的家乡发展起来你这么不高兴?非要去山沟沟里才满意?”
“没有啊,就是好奇。”之前许知礼对羽听描述的家乡和山沟沟相差不大,羽听只在书里和电视里看到过煮饭还用烧柴火的,没见过养猪的猪圈,没见过背着箩筐走上几个小时才能到的集市,羽听对这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因此见到这番场景,心里不免失望。
许知礼带着羽听在镇上的酒店落脚,据说这是镇上最好的酒店。
显然不能和城市里的相比。
许知礼怕羽听住不惯,拿出新床单被套换上,用毛巾把一切肌肤可以接触到的地方都擦了一遍。
做完一切,许知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夜幕降临,乡村的小镇上尽力想达到城市的繁荣,却还是在夜晚一如往常那样安静下来。
许知礼透过窗户看到一排排新修的房屋,看到笼罩在云里的大山。
三月份的夜晚有些微凉,许知礼穿着单衣,站在春夜的凉风里。
没由的,他的心里很慌,像是哪里空了一块。
从下车起就有这种感觉,心慌伴随着难过跟了他一路。
凉风习习,似乎有下雨的预兆。
山里多夜雨,一般来说,第二天又是晴空万里。
突然,许知礼后方传来轻微的敲门声,只有一声,戛然而止,像是意识到这种行为的不妥,门外的人止住了动作。
但许知礼听到了,他猜想应该是羽听。
羽听的房间在许知礼隔壁,是他为了照顾羽听特意安排在一起的。
“羽听?”许知礼走到门边,隔着门板问。
那边安静了一瞬,随后他听到了羽听清亮的声音。
“许知礼,我睡不着。”
许知礼打开门,看到羽听抱着枕头站在门口。
晚上十一点□□听的发丝凌乱,估计是尝试入睡失败了,脸上还带着一丝烦躁和委屈。
他懒散地靠在门边,鹅黄色枕头抱在他怀里,在白织灯的照耀下,映得羽听白皙隽逸。
他有些困了,眼睛半睁着,睫毛如同小扇子般一扫一扫。
许知礼侧身让他进了屋。
羽听动作自然的在他床上躺下,钻进他的被子里,只露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在外面。
许知礼哭笑不得,坐在床边推了推他的身子,“怎么了?”
羽听转身,直直地盯着他,瞳孔上映着暖黄色的光线,许知礼看到他漂亮的眸子里亮亮的,像是儿时玩的晶莹剔透的玻璃球,纯粹而美丽。
“睡不着。”他眨了眨眼,裹在被子里笨拙地挪动身子,将头靠在他的膝盖上,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想在你房间睡。”
“你不嫌床单脏了?”许知礼问,作势要离开,“那我去你房间吧。”
羽听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力气奇大,“不许。”
许知礼本就是说说而已,羽听这个样子,多半是想和许知礼聊天,和他想象中的乡村之旅不一样,他在闹脾气。
“又在闹别扭了。”许知礼笑道,“这里只是我们住的地方,还没有到我家呢。”
羽听卸下力气,松开许知礼的手,眯起亮晶晶的眼睛。
“你这样更像海参了。”许知礼理了理他的头发,“我明天带你回去,先带你去沨梨小学吧,那是何山月教过的学校,也是我读过的学校,不知道有没有变样。”
他眸光闪了闪,回想起小时候的生活,“我的家在一座偏僻的山上,上次回去是八年前了,那个时候,老家的房子就破得塌了一半了,连上香都是在外面的。”
“我其实不太想回到那边去,那边山路难走,又没有什么好玩的。”许知礼说,“所以不打算带你去。”
羽听望着许知礼的脸,轻轻地嗯了一声。
许知礼想讲故事的时候就是这样,先说结论再说原因。
“我其实,记性很差,小时候的事都快记不清了,我是十三岁要读初中的时候,离开的这里。”许知礼声音轻柔,像是在哄睡又像在独白,“说起来,都十四年了,你还记得自己十四年前在做什么吗?还记得那时候的玩伴吗?”
十四年前,羽听才10岁,对于那时候的事情更加模糊,他仔细回想了一番,摇了摇头。
“不过我比你记得清楚点,那个时候我可是孩子王,什么游戏都是最强的,光是赢他们的弹珠和小卡,都赢了整整一箱。”许知礼说,“虽然不是那堆孩子里年纪最大的,但一定是最有号召力的。”
“可是,后面好像渐渐不联系了。”
“为什么?”羽听问。
“不知道,我没和他们玩了,大概是因为他们太烦人了。我记得当时认识了个比我大了好几岁的哥哥,他们都不喜欢他,排挤他,还骂他。我就和他们断绝来往了。”
“想不到你还挺正义。”羽听抿嘴,“后来呢?”
后来……记忆出现了偏差,他有些记不起了。
许知礼起身,关掉了大开的窗户,拉上窗帘。
“不知道啊,大概是一起玩了很久,记不清了。”他笑了笑,“我现在连他的脸都想不起了,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你还挺健忘。”羽听说,“这么多年也没联系过吗?”
许知礼心脏抽痛了一瞬,苦味涌上喉间,他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记忆中是有这样一个人的,遇到他后就是孤独的。
他一直是一个人。
许知礼不想他这样孤独,他带着他去了很多地方,他自己发现的秘密基地、学校后面无人涉足的竹林、两山之间窄窄的溪流……他抱着自己整箱子赢来的战利品大方地说要分他一半,他拉着他的手纠正握弹珠的姿势;过年的时候带着他放鞭炮;在学堂里偷看他上课……
“睡觉吧。”
许知礼关掉了灯,在宽大的床上躺了下来。
黑暗中,羽听看不见许知礼的表情,他感受到许知礼在自己身旁躺下,似乎是背对自己的。
许知礼不高兴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后,羽听睁着眼睛反省了很久,是不是自己说了什么话,使许知礼想起伤心事了。
他听见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由小到大,打在玻璃上的声音闷闷的。
许知礼没有睡着,听着雨声,他想,果然下雨了啊。
他的手脚冰凉,每当下雨的时候,他就莫名害怕,浑身冰凉。
他曾经置身于刺骨的河水中,似乎也是一个雨天,他伸出手,雨水争先恐后地冲刷在他的手心,把他最后活着的希望一点一点淹没在刺骨的水里;他曾经抱着乔静的尸体,雨水把她身上的血液蔓延到整个十字路口,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嘲笑着他的无能……
许知礼很怕冷,所以他死在盛夏。
他蜷起身子,本能地朝羽听那边靠了靠。
“许知礼。”感觉到他的动作,羽听闷闷开口,“你睡了吗?”
许知礼一怔,止住了动作。
羽听侧身,一把将他拥入怀中,“对不起。”
“……”许知礼睁大眼睛,半晌才回,“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是不是让你想起不开心的事了。”羽听声音有些低哑,像只委屈的小狗,“不要生我的气。”
“我没有生你气。”许知礼轻声说,“我只是有点冷。”
闻言,羽听抱紧了他,他两只手抓紧他的手腕,隔着薄薄的单衣,许知礼听到他炙热的心跳。
“我不想你难过,也不想你冷。”羽听在他耳边说,“如果我惹你生气了,一定要跟我说。”
许知礼叹了口气,转身面对羽听。
羽听身材高大,主动靠近许知礼几乎占了大半张床,许知礼贴着床沿,转身时险些掉到地上,羽听反应迅速将他拉进怀里。
许知礼的脸贴着他的胸口,他的心跳声更加剧烈而清晰。
羽听双手环抱着他的肩,下巴抵在他的头顶,就像抱着自己心爱的毛绒玩具。
所有肌肤相触的地方如同被火烧了一样,烫的许知礼忍不住逃离,忽然,他感觉到羽听的反应。
他一手撑在羽听的胸口,遮住滚烫的心跳,身子不住地后退。
羽听一愣,松开了手,低头看去,许知礼喘着粗气,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想起了顾城的诗。
‘我觉得,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
许知礼一个激灵滚下床去,光着两只脚踩在地上。
他没有开灯,慌乱地向后退去,无意之间撞在桌角,发出“嘭”的一声。
“我还是去隔壁吧。”
他留下一句话就匆匆离开,乒乒乓乓撞倒了不少东西。
羽听直起身子,看着许知礼打开又合上的门,暗骂自己的失礼。
他懊恼地在床上坐了很久,握紧拳头凑到鼻尖,感受着许知礼留下的气味,像是海参在挠他的心尖,让人酥软,心神荡漾。
他低头,叹了口气,随后步伐沉重地走进了厕所……
顾城《远和近》
你
一会看我
一会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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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他很怕冷,所以死在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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