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羽先生和许先生吧。”校长满脸笑容,眼角的鱼尾纹聚在一堆,黑豆般的眼珠镶嵌在两条缝里,笑得谄媚,向他们伸出手。站在他身旁的副校长浑身横肉,矮胖的身材颇具喜感。
羽听眉毛皱了一瞬,又舒展开,许知礼知道这是羽听一贯的伪装。
在许知礼上学的时候,还不是这个人当校长。
他记得是一个特别和蔼的爷爷,沨梨小学最开始只有七个学生,是村里乡亲一点一点资助才做大的,沨梨村再穷,也不能穷教育。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人,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年纪,穿的是一件崭新的中山装,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显得格格不入,却在这个落后的村庄里看不出一丝违和感。
现实中没有何山月和何果这个人,他们的生活发生在二十多年前,那个时候许知礼才刚出生,对他们所有的了解都是系统给的信息。
上个世界里,许知礼就知道了,平行世界与现实世界大相径庭,何山月是杜撰出来的一个人,但是很巧的是,何山月来到的村庄正好是沨梨村,或许系统的安排隐藏着别的信息。
眼前的校长看起来眼生,估计是换人了。
“许知礼。”许知礼礼貌地自我介绍,伸出手回握他,“你好。请问贵姓啊?”
那校长连连点头,眯着眼睛笑道,“免贵姓秦,叫我老秦就好。”
许知礼点头,“秦老师好,我也是这学校出来的。”
“哦?”秦校长露出惊讶的神色,“小许也是沨梨村的人?”
“对,我的小学是在沨梨小学上的,当时的校长还是杨校长,教我们英语。”许知礼指了指身侧的那栋教学楼,“我记得那时候还没有修这个,大概是十五年前了。”
闻言,秦校长神色落寞起来,眼角的鱼尾纹舒展来开,那是个不笑的表情,带了点孤寂。
“原来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们带着许知礼和羽听走了进去,说是新修的教学楼,却也只是外观漂亮,里面还是水泥地,楼梯的窗户没有装防护栏,在高楼的窗户上只堪堪用了几根木条象征性地封了一下,防止学生不慎摔落。
走廊楼梯没有扶手,仔细看阶梯上甚至还有裂痕,校长室在二楼,许知礼和羽听望着龟裂的楼梯,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诶?上来啊。”副校长张罗道,中年发福的身子从楼梯上探出来,头顶上几根稀疏的发丝飘逸着,盖不住白色的头皮,“哎,没事的,这里当时修的时候经费不够了,就没有安扶手。”
许知礼心情复杂,外面连瓷砖的花色都按照排列组合贴得一丝不苟,里面却窗户不安护栏,楼梯不安扶手。
羽听直言,“你们这学校设计得真有意思,没进来的人还以为条件很好呢。”
他狐疑地看着楼上的中年男人,怀疑是他们吃了回扣。
许知礼也有同感,不过没有证据之前,不能轻易下定义,他拦着羽听,拿眼神意示他。
羽听闭上了嘴,看着许知礼横在自己胸前的手臂,噤了声。
校长汗颜,与副校长对视一眼,两人都欲言又止。
气氛变得尴尬起来,许知礼牵起羽听的手走上楼梯,跟上他们的脚步。
校长办公室朴实无华,只有一个带背靠的椅子和一个玻璃压着的大桌子。
和许知礼记忆中的一样,老师办公室里面永远有一张用透明玻璃压满照片的桌子。
案桌上,放着一个带有茶渍的杯子和一摞作业本,找不到笔盖的红笔静静躺在一旁。
照片上,秦校长和副校长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间,对着镜头笑得开怀。
案桌右前方挂着一面锦旗,上面印着十个大字——春蚕丝方尽,育人永不朽。
许知礼一愣,觉得自己误会了什么。
他抬头,正撞进羽听略带惊讶的眼睛里。
他们幡然醒悟,似乎校长,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种人。
秦校长踩在一个矮板凳上,踮起脚在书桌旁的书柜上找东西。
副校长扶着摇摇欲坠的柜门,抬头看秦校长找东西的动作,生怕他倒下来。
“找到了。”秦校长摸索半天,惊呼一声,“哦呀怎么压在这么下面。”
他向下看看自己踩着的凳子,两只脚动了一会,又猛地踮起,清瘦的背弓起,费了好大劲才拿出东西。
许知礼看到那是一个文件袋。
秦校长递给副校长,活动了一下手臂,慢吞吞地从上面小心翼翼地下来。
“你们要找的,有关于何山月的所有信息都在里面了。”秦校长动作轻柔地解开白色细绳,打开文件袋。
许知礼连忙接过里面的东西。
“这是他来到这里的自荐书,其实他是从上面分配下来,不用写这个的,但是他还是写了。”秦校长叹气,看到何山月的个人自荐书一阵唏嘘,“何山月真是一个有匠心的人啊。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和你们差不多大,这么年轻,就双腿残疾了,本来打算年底就结婚的,这事一出,那姑娘也跑了,连说媒的都不知道怎么给他说媒,这么好的条件,下半辈子就只能坐在轮椅上,哎。”
羽听看着照片上何山月的脸,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正装,面容清秀,一看就是个有书香气的文化人。
他看到自荐书上的最后一句话,字体苍劲有力,一笔一画写下他的志向。
‘教书育人是我一生都要坚持的事,是我人生的全部意义。’
何山月这样说。
“后来他收养了何果,这生活好不容易有个盼头了,又得了个不治之症。”副校长在椅子上坐下,拿起手边的大蒲扇扇着,遗憾道,“哎,这好人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许知礼翻看他的资料,何山月一生只做了两件事,教书、育人。
何山月出生自书香门第,自小父亲不知所踪,跟着母亲生活,十七岁的时候母亲得病身亡,只留下何山月一人,在村里乡亲的资助和他自己的努力下,何山月考上了大学,成为他们县里第一个大学生。
国家给他分配的工作是在城里当高中语文老师,他任教的时候,出了不少文科状元。
然而一场车祸夺去了他的双腿,何山月只能和轮椅相依为命,那一年,他25岁。
由于国家恢复高考,出现越来越多的大学生,学校综合长远发展目标来看,何山月确实不适合继续教书,光是上楼就要别人来扶,大大地降低了学生的学习效率。
他的职位被其他更年轻更优秀的人顶替,何山月被分配到沨梨村里教小学,美其名曰乡镇需要他,实际上就是变相的辞退。
何山月本人却不以为意,只要是教书,到哪里都可以。
可何山月进了沨梨村后,就再也没出去过,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那你们有何果的资料吗?”许知礼问,“我们想看看。”
“有。”秦校长一口应下,何果事业成功后没有忘记家乡,之前许知礼他们走的水泥路就是何果修的,还有一些公厕和寺庙等设施的维修,也是何果在出钱。
那么这栋楼,也是何果修的了?
许知礼猜想。
“这栋落就是何果出自建造的,可是资金不够,就只能修一半。他几乎不回来的。”秦校长主动开口,解释道,“本来我们也只想修里面的,但是政府部门让我们把外观修起来,这边不是要建旅游村吗,说是这样影响旅游业的发展。”
他牵起嘴角,讽刺地笑了笑,“因为沨梨小学出了个‘最美乡村教师’,又出了个励志企业家,这也算做一个景点。”
许知礼心下了然,原来是面子工程。
不过何果出资的时候就没有考虑到资金不够这回事吗,综合羽听上次的调查,何果并不是外界宣扬的那么无私的大善人。
何果读高中那会,送他去报名的老村长早就驾鹤西去了,知晓他高中事情的人或许只剩下他的室友和老师了,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又有谁能在意一个哑巴的事呢。
也许他们看到何果这些年的采访,潜移默化地相信了他的说辞了。
要看透一个人是很难的一件事,更何况是几十年前的事。
“我只见过何果几面,大多还是在电视上看到,我是35岁来到沨梨村的,那个时候他已经考出去了,倒是见何山月的次数比较多。”秦校长说,“那个时候你才刚出生吧,我记得当时的校长是杨雄,就是你认识的杨校长。”
许知礼点头,全神贯注地听他说话。
“这些大概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何果的身世你们应该清楚。”随便上网一搜就会知道何果以前是个哑巴孤儿。
听闻秦校长说起何果,羽听来了兴趣,放下了自荐书,站在许知礼身旁听他说话。
“那是杨哥跟我说的了,何果喜欢读书,但是没有钱,他就偷偷在教室外看着何山月教书。”秦校长说,“何果以前不是孤儿,他奶奶还在的时候送何果上过村里的托儿所,所以同年级的人都认得他。他奶奶死后,何果就变成吃百家饭的孩子了,年纪这么小,还是个哑巴,村里对他多有照顾。”
“出现的次数多了,何山月自然就注意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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