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门被重重关上,接着是反锁的动静。
凯撒差点就大笑出声。父亲,这个男人的脸色竟然如初苍白,仿佛自己是什么怪物。
“我很可怕?”凯撒愉快地问。
“是的。你的形象,深色着装是第一层压迫。错误的节日问候,泡泡糖和玩具熊,这是第二层压迫。视觉冲击引发心理恐惧,加上环境渲染,黑夜,下雪天,地段偏僻的住处。你完全符合大众对恶性犯罪者的猜想。”
“他过去写过很多剧本。也许在开门的一刻,他被自己曾经的创作击沉了。”
凯撒把剩下的泡泡糖都丢进垃圾桶。已经发生的事情不会被改变,父亲不会真的被吓到,也不把这些零食交到自己手上。他站在垃圾桶前,清洁工已经来过,除了积雪和冷风,还有刚扔进去的泡泡糖罐子,里面空无一物。
“真是混账。”他淡淡地说,把嚼得没味道的泡泡糖吐出来。
他忘记吹出一个巨大的泡泡。
雪下得更大了。凯撒让死神调整时间,来到白天,并且放晴的时候。他随便找一家咖啡馆,把玩具熊死神放旁边椅子上。很快,有街拍摄影师过来询问,想要拍一张。凯撒适应闪光灯,适应别人的目光,他挥挥手,示意对方随意。
“这画面太有趣了。”那人说,“这是你为家人准备的礼物吗?”
“是的,这孩子在阿尔高,天天和牛还有羊一起玩,还养了三只兔子。”
凯撒没有说谎,昆汀的外孙女过着这样的生活。
“先生,你是本地人吗?”
“曾经是。方便把手机给我看看吗,很新颖的款式。”
“当然,这确实是最新款,上周刚买的。”
那人把手机交给凯撒,热情地介绍着。但凯撒更在意手机本身,这是一款智能机。在他生活的时代,智能机已经告别市场,人们使用带有空气屏功能的移动终端。
凯撒不喜欢,准确地说不太适应。他没有用终端留下与她有关的影像,也没这个机会。这种缺失造成的影响不致命,但总会在不经意的一刻发出提醒。
同样表现出不适应的还有內斯。
不知为何,凯撒这一刻想起他,眼前就浮现这样的画面——
初春的一天,內斯的哥嫂邀请他们去希腊做客。地中海天空蓝亮。院子里洒满阳光。音响播放古旧温柔的旋律。內斯把手伸过去,约她跳舞。她穿一条丝面小礼服裙,裙摆有鱼尾花边,随脚步移动轻轻荡漾。
她还把鞋子脱了。凯撒又想起来。她**出来的脚踩过青草,指甲微微泛着贝壳色的光。他感到头晕目眩,喝一大口饮料,却觉得更加难受。他找借口去厨房拿吃的,又透过窗户,看她用手环住內斯的脖子,慢慢把头靠在恋人肩膀上。
凯撒用力把自己从回忆里拔出来。他仓促离开咖啡店,让死神带自己去见內斯。
“为什么?”死神罕见地没有照做,它声音里流露出担忧。
凯撒停下来,默然。前面是红灯。他在车流涌动的声音中平复情绪,“我只是想知道,他如何成长为一个男人,如何走在我的前面。”
死神沉默好一阵,“……你心里有回答。”
绿灯亮起。凯撒没有迈步,退回去,在街角站定。他冷静下来,开始做一个设想:如果自己和內斯,还有她,三个人一起长大,这条路通向怎样的未来。
他不会嘲笑內斯天真的向往,也不嘲笑她热爱男孩的玩具。在恋爱之前,他想要维护朋友。在青春之前,在圣诞老人的谎言如泡沫消散之前,他希望童年单纯灿烂,充满爱和陪伴。
凯撒不埋怨也不嫉妒了,他沉浸在想象中。
死神这时问,“如果有机会,你会在內斯之前和她表白吗?”
凯撒想了好久,回答说:“我不确定。”
死神惊讶,“不确定?”
“我想她活着,不要停留在21岁的夏天。”凯撒目视前方,望着人群回答,“现在,这个愿望已经比对她的占有之心更加强烈。”
死神有些怔愣,可下一秒,凯撒又露出狡猾而嘲弄的笑意。
“如果我能做得比內斯更好,我当然会第一个开口。但谁可以为这个假设做担保,承诺它一定能成真呢。”
內斯在冬天也过得不愉快。
凯撒知道发生了什么,內斯说起过。虽然已经发生的事不会改变,但他还是乐意去看望年幼的朋友,给他安慰,一起把雪人重新堆起来。希美塞克特·帕特罗拉。凯撒复述这个名字,心想內斯的想象力到底有多丰富,能想出这么复杂拗口的名字,还可以现场编一长串咒语,听得自己头脑发晕。
“随你的便。但仔细听我说。”凯撒打断內斯的施法,蹲在他面前,“你16岁的时候会遇见一个混小子,他的脾气和他的头发一样乱糟糟的。他会主动找你搭话,你别以为这是一段友情的开始,虽然你们最终成了好朋友,好搭档。但在这之前,他可没少让你吃苦头。”
“可是……”內斯眨着眼睛,“我们最后会成为朋友。”
真蠢。凯撒忍住没翻白眼,又很感激內斯的单纯和善良。这个人太好懂。只要能争取到一个好结果,他什么苦都愿意咽下。
“先生,我将来会交到一个很棒的朋友,对吗?”內斯兴奋地问。
凯撒不忍再开口。內斯当作默认,蹦蹦跳跳着,没有一丝怀疑。
是的,我是你将来交到的朋友。
但这一点都不好。
凯撒叹息,多希望以不曾伤害內斯为前提,成为他的朋友。
离开內斯的童年,凯撒走在路上,望着天空,“我真是个混账东西……”
她童年有一半时间在阿尔高山区度过,祖父是她的手工启蒙老师。她沉迷其中,会抱着锤子榔头睡觉,五年级的时候尝试开走家里的车。她很早就凸显出驾驶天赋,令家人又惊喜又害怕。
凯撒也是这样的心情,他走进她过去的夏天,看见她在高高的树上,在树枝之间来回跳跃。她觉得这是一种轻巧而简单的游戏。
——然后你大意,猛地摔下来,把左腿摔折了。这令你无缘下周的家庭旅行,你被送到阿尔高交给祖父看管,其他人则去玛丽亚赫度假。
凯撒远远看着,蓝眼睛里溢满怜惜和笑意。他站在树下站了一会儿,她仍没发现。孩童的专注力惊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心无旁骛。
直到失重感席卷全身。
她尖叫着落入一个怀抱,吃惊地看着陌生而好心的老人。
“先生,谢谢你……”她踩在地上,感觉一切都不真实,无论是大地的触感,还是对方的力气。“你年轻时是拳击手吗?”她好奇地问。
“我握力很大,也做过运动员,但不是拳击手。”凯撒缓慢蹲下,仔细瞧着她的脸。这张脸很稚嫩,泥巴弄脏面颊。刘海打结,有草屑沾上面,完全符合捣蛋鬼的形象。但这个捣蛋鬼会成长为一个能干的姑娘,做事稳当,叫人心里踏实。
送她回到祖父家中,婉拒留下吃饭,凯撒离开阿尔高。他不能在这里多留一秒钟。
“先生,等一等!”
她远远跑过来,扛着一大把开满苹果花的枝条。芬芳粉白的花朵,衬得她的身影烂漫至极。凯撒望着她,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死去。他是如此心甘情愿。等待她抱着花枝,跑到跟前,再次蹲下,和她平视的一刻,他泫然欲泣。待她把手伸过来,轻轻抚摸过脸庞,他潸然泪下。她小小的手心像一块灼热的煤炭,把认识她时的二十岁,失去她的二十一岁,直到六十九岁的现在,这一触摸把这漫长岁月点亮又点燃。凯撒觉得温暖,燃烧中没有缺憾。
后来他还帮过她许多次,接住她许多次,也劝告她不要长期待在工作间,注意通风。另外保证安全操作,尤其在使用化学制品的时候。她是因病去世的。虽然受到一部分遗传影响。但毫无疑问,她的工作环境和生活习惯充当了诱因。
“虽然过去是不能被改变的。但这样做,还是能让你心里好受许多吧。”
凯撒对死神的话一笑置之。他刚刚和她道别,她上大学了。不多久,她就要遭遇车祸,在住院期间邂逅內斯。
想到这里,凯撒微微叹气,对死神说:“在12点的钟声敲响之前,让我在童话里继续停留吧。”
死神沉默片刻,低声回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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