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织羊是零二年生，首尾两个串联的“2”堵死安全通道，中间紧挨着的两枚「零」同仇敌忾构成无限，莫比乌斯环的两端吊起摇篮，襁褓中的婴儿一无所知地被寄予“No.1”的厚望。
清晨光线映射在车库门，形成切割对角线的阴影，新订的表札暴露在日光中闪闪发亮。一个不同于「零」，而堆积质变后诞生的「世界第一」。郎才女貌、伉俪情深的“体坛神仙眷侣”，怀抱着睁不开眼睛的淡蓝色结晶。
浓烈的「期待」封进照片保存，满月宴的留念照右下角水印：「2002-12-30 "08:23:01」。
他父亲和母亲结婚时两人都是二十八岁，因伤病怀抱缺憾离开体坛。不甘的血与泪拉扯大的「冰织羊」，是从两位伏枥老骥运动员，梦想尸体中孵化的卵，汲取着死气沉沉的腐烂的爱意，后面跟着一列行军吹号的苍蝇。二零零二年，两人三十岁。
到冰织羊茁壮成长至黄金期，在体媒笔下以“独当一面的足球选手”覆盖旧印象“后起之秀”，父母已近花甲之年，□□垂垂老矣，白发和皱纹铸就惹人生怜的蜡层，几乎使冰织羊感到心软了。但本性难移，自作多情的怜悯是自上而下的一种傲慢。
冰织羊很少由衷感恩这世界上的什么东西，自己的泪腺是通行禁止，灌注水泥把心室也添堵死了，情绪的爱与恨对父母自九岁起并不鲜明。硬要说的话，近年来他倒是一反常态，数次犹如祷告般虔诚地感谢父亲、母亲。
感谢二位，选择在三十岁生下他这个儿子。
庆幸，假如早几年就糟了。发现育才计划半道夭折的「体育毒亲」，真正醒悟过来培养出“世界第一的前锋”根本是痴心妄想，想再从白板小号练起也于事无补。高龄产妇力不从心，岁月处处掣肘，像是天意，直接挽救了一个无辜的孩子“作为工具诞生到这个世界上”的命运。
很幸运哦。冰织羊想象着对自己不存在的弟弟，低声呢喃。他也不清楚应该对着哪个方向恭喜。纯洁灵魂的方位在哪？假若《心灵奇旅》确有其事，那他理应仰头九十度对着天空，想象自己正望向楼上，穿透层层建筑阻碍，视线直达邻居先生家装饰的鱼缸。
半年前楼上领居出差，在此期间钟点工更换过滤器，笨拙地把茶滤和专业生态缸滤网搞混了，遂水漫金山寺。事后邻居匆忙赶回来，挨户赔礼道歉，摸着如法海般年纪轻轻寸草不生的光瓢。洁君摸着后脑勺，时不时弯腰应承对方的歉意。冰织羊就盘坐着用餐区的椅子，双手抱手机打游戏，眼角注意着门口的动向。
邻居一鞠躬，洁君一鞠躬。前者比后者高一头，光滑的头皮下沉时，洁君正直起腰，头顶的两撇生机勃勃上翘，好像不甘心生来低地，誓要再往上蹿个起码一米。
草原即近日落。冰织羊闷笑。
邻居直起身，孤阴、独阳此消彼长，洁世一欠腰苦哈哈道。他已经有点累了，反手在邻居看不见的位置扶着自己的腰，人情世故背债累。
「只有厨房被水淹了，幸好装修的时候做了好防水，我们每天都在家，所以并未造成太大损失。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是啊——哎！物业那边也打电话过来了，说是再有下次要考虑把鱼类添加进“宠物禁令”名单。」
说到这里，邻居大叔的语气突然变得激烈，愤慨得欲哭无泪。「好不容易养了一缸鱼，我自己养磷虾从小鱼苗开始喂的。一死就是十几条，一死就是十几条，能救回来的只有在玄关里困住的一滩，幸存者还来不及数。下来之前我从泡囊的皮鞋里又倒出一条，啊……我那条漂亮的蓝花裙带孔雀鱼……也死了，都死完了！」
洁世一努力让自己共情那条鱼，面露难色。
「简直是惨剧。」
那头嗷唠一嗓子哭了出来。
冰织羊仰头，后脑勺搁在椅背的宜家套垫。只看见天花板，渗水的地方痕迹不明显了，浅浅的灰色宛如隐形蛇在屋顶周游，当然也看不见漏网之鱼，可能是被蛇吃掉了吧。
冰织羊想到自己一个月前看的漫画：
——「隐藏技」。
如同地球ONLINE出现的BUG一样，假如坚持二十秒不眨眼，就会获得短暂的透视功能，什么的。
骗小孩子的把戏呢。
水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果真数着秒。
一，二，三……
·
“很幸运哦，”冰织羊指尖撩过耳畔的碎发，温柔道，“做试管婴儿失败，或许是神明大人不希望父亲和母亲得到更多呢。”
“咦。”
电话另一头静下来。
四，五，六。冰织羊耐心等待。
终于，母亲以京都人一贯和气的嗓音，哈哈干笑了两声，“哎呀，说的是什么话呀，小羊这孩子……”
“嗯……因为我已经‘成才’了。”冰织羊歪着头，刘海垂在手机屏幕。
十四，十五，十六……
“有‘珠玉在前’，还想要装点的金子，不会觉得太贪心了吗？我记得小时候读的故事里，不知好歹、一味索取的人，会在结局被大蛇吞入腹中，神隐进深山里面。”他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啊”了一声。
一不小心就。
要想成功实施「隐藏技」，看来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困难呢。这是，要与生而为人的「生存本能」做斗争的意思……？
好没意思，但电话那头有着令人好笑的沉默。
“是开玩笑的啦。”冰织羊咬字愈发柔软，学着母亲方才的口吻笑了两声。
如出一辙。
“诶！？”那边重重出了一口气。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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