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沉没

因为生活如此的黑暗,才要自己发光吗?

完全不是这样的。

是太想要逃走了,但是又无法逃走,只能通过否认一切的方式来证明自己。

比如,“你是一无是处的废物,你没有才能,注定不会取得成就”,所以就要拼命地尝试一切可能让人出名的领域,要通过拿到成绩来否认这种评价。

这样的想法,大概是被一次次贬低到一无是处后,才逐渐燃起了,是这样吗?

其实不是的。

毕竟那时候还是很小的孩子,完全不明白这种评价意味着什么,感到痛苦和不甘心的话,那就躲进妈妈的怀抱里哭泣就好了。

妈妈的拥抱,亲吻,抚摸,和妈妈家乡的摇篮曲,都会给自己带来短暂的安宁,带给自己甜蜜的梦。

但是,妈妈要离开了,她温热的眼泪滴落到自己脸上,她哭着说一切要结束了,雅意,妈妈要回家了。

林雅意立刻也哭泣着,抱着妈妈,用雏鸟一样稚嫩甜美的声音哀求:“妈妈,带我走——”

害怕,但同时也因为即将逃离这个恐怖的家而喜悦,身体的颤抖被当做孩童无辜的战栗,于是妈妈吻他的额头,吻他的眼泪。

横跨重洋,终于到了妈妈出生的地方之后,却再次被抛弃了。

那些话完全听不懂,经常用日语同自己交流的妈妈,从来没有说出过那些陌生的词句,但是,只看脸色也能知道,自己是完全不受欢迎的。

接连被视作要丢弃的对象,林雅意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妈妈的家不是自己的家,那自己应该去哪里呢?

他抱着妈妈的腿,试图用眼泪唤醒她与自己相连的血脉,但是,却被毫不留情的推开了。

林雅意终于明白了,如果他是个废物,那将会失去一切。

两笔丰厚的抚养费可以让他过富裕的生活,但是,他只是一个连民事责任都不能负担的小孩,六岁还是上幼稚园的年级,完全陌生的国家,十窍通了九窍的语言,让他举步维艰。

外祖父没有真的任由他自生自灭,一处临近学校的住处,一个没有监护人的身份,定期塞到邮箱里的现金,已经是对方所给的最宽容的【爱】。

所以林雅意就开始寻找,那个能让他大步跑起来,超越他人,展露才能的领域。

兴趣班,一对一小灶课,乐器、书法、散打、美术、游泳、篮球——

不同的项目被列在纸上,测试过资质,尝试一段时间,拿到很多的进步就继续做,不合适就划掉进行下一个。

生活的缝隙被完全填满,像是无休止的朝着他的世界注入水流一样,浅浅的积水,淹没脚踝,水位上升,提高到腰部——

直到某一天,一串气泡挣扎着挤出水面,又快速地炸裂,他才意识到,并不是什么水进入了,而是,他的世界在沉没。

外界嘈杂的声音隔着水,听起来完全失真,外界形形色色的人,面容也扭曲了,完全无法辨认。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世界只剩下了自己。

妈妈——

他的呢喃无法被人捕捉,因为在他八岁那年,在报纸上看到了少见的彩页,巨大的版面被用来展示盛大的婚礼,那天使一样穿着洁白衣裙的美人,再次有了新的家庭。

这一天,林雅意想要在某天,或者更多次的,也如这样登上报纸的头版,让所有抛弃他的人看到,自己的生命是闪闪发光的,有着伟大的前途和光明的未来。

要胜利。

可是生命并不是童话,他的努力,他的天赋,有时候那么不值得一提。大大小小的奖杯奖牌证书已经证明了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但是,领域的殿堂中金碧辉煌,他总是输掉最重要的一场,第二名只能擦着眼泪才能让品尝的苦涩更少一些。

要窒息了。

无论怎么追赶永远有人在前面,巨大的压力让人喘不上气来,所以偶尔的大获全胜也不能带来安慰。

越是走到后面越是明白,天赋的差距究竟有多大,就像萤火和日月一样,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难道自己真的是除了脸一无是处的废物吗?得到的一切仅仅是比其他庸才看起来更加赏心悦目?

林雅意走在自己的世界里,光影随着他的动作 流转,将他的脸照的明暗不定。

庙会的人群喧闹拥挤,但改变不了他孤身一人的事实,在穿过街道,离开这里之前,眼角的余光瞥到一张黑发垂落,掩映着秀美轮廓的侧脸,心中一震,竟然不受控制走了过去。

“要试试看吗?射中的越多,得到的奖励就越多哦。”

被这样的话唤回心神,刚要摆手拒接,抬起的手就被塞入廉价的玩具枪,这样的玩具甚至是填充塑料球作为子弹的。

想要拒绝的,但是,在手中握住枪支,眼睛看向远处粘了一面墙的气球时,他胸腔中涌现出一股奇怪的冲动。

【射中的越多,得到的越多】

比起那种团体赛,比起那种要看身材脸蛋台风着装的才艺展示,果然还是只看结果,只需要自己就能决定胜利更简单吧?

站定在白线之外,明明很紧张,脑子也混乱的要命,但是手却稳得不得了,在他决定扣下扳机之前,呼吸陡然一松,那种窒息感被拂过脸颊的风取代了。

喧闹的人声,烟花的长鸣在他耳朵里再也不像之前那样遥远沉闷,而是真实的发生在自己的身边,再然后,就是瞬间的寂静,只剩下风亲吻他的面颊,让他的手指松开了。

【砰】

气球炸裂的声响将那些远去的声音又拉扯着拽回来,林雅意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又看,再度瞄准射击。

连续的爆炸声吸引了很多人的围观,他听到那些惊叫,夸赞,还有【天才】、【了不起】诸如此类的话。

他的心如此的饱胀,几乎要被喜悦撑大,像是气球一样,让他的身体也轻飘飘的,也像是鸟儿一样,震动翅膀就能逃离冰冷的深海。

能够命中,这就是属于自己的才能吧?

风像是妈妈一样,亲吻了自己,带来了正确的声音。

世界开始重新运转,咯吱咯吱的齿轮磨合声让他意识到眼前是崭新的新世界。

一无是处的雅意已经成为过去,他是依靠自己也能照亮世界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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